万历十六年,五月十五日。
辽东,佛阿拉城。
龚正陆讲完课出来,就看见何和礼在回廊尽头徘徊踱步,一见自己出来,立刻趋身上前,脸上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自何和礼率董鄂部归附建州之后,苏完部长索尔果与雅尔古部长扈尔汉也接连率三部军民归附努尔哈齐。
龚正陆不敢怠慢,主动上前问道,
“董鄂部长可有事来寻鄙人?”
何和礼尴尬地笑了一笑,道,
“不知淑勒贝勒在哪里?”
龚正陆回道,
“贝勒在城里审案,部长若有要紧事,此刻直接去寻便是。”
万历十六年的建州还没发展出专事听讼的“扎尔固齐”,建州诸申的大案小案一律由努尔哈齐亲自审理。
诸申们的诉讼方式也相当原始,一种是亲自跑到努尔哈齐面前告状,另一种则是将讼文张贴在栅城城门外竖立着的两块高木之上,待努尔哈齐读了讼词,再酌情决断。
因此努尔哈齐每日除了练兵统军、主持商贸之外,还要花很大一部分时间处理诸申的种种申诉。
但是这两种诉讼方式也有一个好处,就是成功地缩短了起诉程序,降低了诸申的维权成本。
虽然建州诸申实则也并没有许多权利可维护,但龚正陆却替努尔哈齐时刻重视着这一点,因为这意味着建州的司法审判权始终掌握在建州那独一无二的淑勒贝勒手里。
所以何和礼一出现,还没具体说是甚么事情,龚正陆就自动自觉地为努尔哈齐维护他那并不需要维护的审判权力。
何和礼当然也见识过建州简化到不能再简化的司法程序,心知自己并无任何理由绕过努尔哈齐,于是干脆挑明道,
“此事或许不好由我直接向淑勒贝勒告知。”
何和礼飞快地摸了下光光的脑门,脸上露出了些许羞赧的神色,
“昨日我听董鄂部来人回报,说部中有人要因我归降建州,许亲东果格格,而来与淑勒贝勒决斗。”
龚正陆当即被唬了一跳,
“部长说的是谁?”
何和礼抿了抿唇,无奈苦笑道,
“是我的福晋。”
龚正陆心中一突,继而眉头一展,故作轻松地笑道,
“董鄂部长的福晋要来建州,那是好事儿啊,淑勒贝勒要是知道此事,高兴都来不及呢。”
龚正陆这里其实很有为努尔哈齐找补的意思,许配东果格格原是为了让何和礼舍掉钮翁锦,杀康古鲁,让阿敏哲哲身中乌香之毒的秘密永远留在佛阿拉的栅城之内,这是建州与董鄂两部彼此心照不宣的约定。
而东果格格今年才堪堪十岁,怎么也无法立时出嫁,于是这项约定的实际产生条件之中便暗含了起码四、五年的时间隔阂。
龚正陆是清楚建州的底细的,努尔哈齐的实力和地位在女真各部之中还不稳当,这时可不能因小失大,把何和礼这一盟友推到叶赫处去。
何和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龚中军有所不知,我福晋一向说一不二,她说要来与淑勒贝勒决斗,那就定不是愿意讲理的。”
“要是我福晋来了建州,还望龚中军与淑勒贝勒说明一声,我福晋她实在没甚么坏心,希望淑勒贝勒手下留情,莫要……伤了她。”
这话确实不好由何和礼向努尔哈齐直接开口,女真人虽然不守中原礼法,但世间父亲疼女儿的心是一样的。
“董鄂部长放心。”
龚正陆作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安慰道,
“淑勒贝勒虽然杀人无数,但自我与贝勒相识至今,还没见淑勒贝勒欺负过女人呢。”
“打杀女人从来不是我建州作风,这点就算董鄂部长不说,淑勒贝勒也自有他的分寸。”
其实龚正陆这里还藏着一句话没说,他觉得努尔哈齐对“女人”这个群体本身并不感冒。
小鞑子虽然对女人也有yù_wàng,也能为女人对自己的付出和奉献而感动,但是他总缺少一种特属于“丈夫”的占有欲。
好像女人在努尔哈齐眼里只是一面镜子,虽然能清晰地照出他的存在与荣誉,但他也并不在乎是否能拥有一面。
小鞑子好像就从来没有这种“揽镜自照”的自恋,他的价值和自尊都由他自己追求,不需要在女人那里体现,才能显得有滋有味。
倘或龚正陆成功活到了万历四十六年,他就能亲眼验证他对小鞑子评价的准确性。
谁能想到建州奴酋娶不到女真第一美人的结果是“起兵反明”而不是去蒙古抢亲呢?
可见努尔哈齐的愿望与梦想之中从来不包括“抱得美人归”。
而正因为努尔哈齐并不将“女人”看作一件“战利品”,他对女人才能格外得宽容和忍让。
只是在万历十六年的眼下,何和礼还未能识别努尔哈齐的这一点特质,因此龚正陆只得挺身出来拿建州的作风打保票。
何和礼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道,
“董鄂部全部共有兵马五万余,我虽已率众归建州,留在董鄂原部的兵马还有一半,倘或淑勒贝勒能劝她归降,不动干戈,那是再好不过了。”
龚正陆一听,连忙应道,
“自然,自然,董鄂部长信得过我,我这就去同淑勒贝勒禀明此事。”
何和礼立刻学着汉人的样子朝龚正陆作了个揖,
“那就有劳龚中军了。”
龚正陆回礼道,
“无妨。”
龚正陆受了何和礼的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