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七天一次的讲经日子,晨时过后,桢楠树下已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战乱时期,来听讲的,有一些人为着心灵的慰藉,另有一些人则是奔着那一顿免费的斋饭而来。
正午时分,冬日暖阳自桢楠树茂密的叶子缝隙洒在刘见宽巍峨的道士帽。由于讲得专注,他的脸竟有了细密的汗珠。
他自宽大的袍袖抽出一张帕子在脸拭了拭,温和地宣布道:“今天就讲到这里,大家请到斋堂用膳吧!”
道众蜂拥而入。
观内梆子敲响,道士们已齐集大殿前。在知客的引导下,大家站在道士后面,分两排往斋堂走去。
到斋堂门口,击罄子进堂。斋堂规矩很严格,禁止交谈和东张西望。斋堂首供奉四目仙翁,左右两长溜桌子面对面摆得齐齐整整,一直排到底。
全体道众在桌前站好,刘见宽向四目仙翁献祭。将米饭一碗放在一个小园盘里,面对供桌,一面敲引罄一面念经,大家跟着他念供养咒和结斋咒。
念完咒后供,刘见宽退出斋堂。
道众坐下用斋。用完斋,离开斋堂之前,向堂作一个揖。
整个过程肃穆庄重,只为吃饭而来的人也得到了一次灵魂的抚慰与净化。
刘见宽站在门口送道众离开,不时客套着:“下次又来啊。”
“兄弟,请稍等!”他拦下了一个渔夫。
这渔夫戴着斗笠、面目半遮、结衣打扮,腰悬着一柄剑。
渔夫贸然之间被拦下,脸露出惶恐的神色。
刘见宽将他请入静室,拱手作礼道:“还请兄弟将佩剑借贫道一观!”
渔夫愣了一愣,见道长一脸温和,没有恶意,便取下剑来,双手呈。
刘见宽接过来看,差点惊掉下巴,磕磕巴巴问道:“你从何处得此宝剑?”
那剑锋透着绿光,剑柄刻着三个字“伏虎剑”。
这柄剑自从杨展出事便消失了,当初他四处苦寻而不得,一直以为还在杨展身。
他的心中陡然一亮,剑在人在,难道这渔夫见过杨展?
虽然尽力克制着,他灼灼的眼神还是让渔夫更加不安。
“道…长,我…怎么…说…呢?”
刘见宽醒悟过来,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地说道:“啊没事,这柄剑原本是我师兄所有,为何现在会在你手里?他和你在一起吗?”
渔夫吞了一口口水,镇静了一下心神,缓缓道:“我最近刚从川南回来,独自一人,没有谁陪伴。道长既然问起,我将自己经历的奇事不妨告诉道长吧。”
原来,他便是当初在岷江救了杨新公子的芦苇丛中人。
那时,为了确保杨公子的行踪不被泄露,他将自己的小船打翻,想同船一起沉入江底。
可是,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护佑,他竟抱着一块船板被江浪推送了一百多里。
后来,他在一个河滩醒来,身边躺着这柄剑。
他懵懵懂懂地坐在河滩,隐隐约约想起,好像有那么一个人,用这柄剑挡着了不停往下游漂去的船板。
所以,是这剑救了他的命。从此后,他便剑不离身。
在犍为一个渔夫的帮助下,他在那里生活修养了三年,恢复了元气,便回到了家乡眉州。
刘见宽听新说过芦苇丛中人,便对渔夫重新施了一礼,道:“可见天理昭昭,你救了杨公子,伏虎剑又救了你。今日也必是老天有眼,让你来归还此剑。此剑为大将军随身之物,还请你将它交给我保管,待大将军出关,便物归原主。”
渔夫慨然应允,为自己能完成这样神圣的使命涕泪横流,感动不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杨展和费小金依然没有像刘见宽所期待的那样出现。
但是,蜀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刘见宽发过誓,杨展一天不出现,他便一天不管俗事。
他整日待在观中,山下宽阔的江面仿佛是他与俗世的一道结界,蜀民正在经历的种种惨象,他看不见,也听不到。
没事的时候,他便伫立桢楠树下,呆呆望着江水,仿佛杨展和费小金会逐浪而来。
这一天,下游的江面出现了一只大船,船舷和桅杆飘着灵幡,见宽一眼便认出了独立船头的蜀王朱平樨。
他的心头一沉,已预感到什么,反身回观安排妥当,带着二十个手脚齐全的道士下山去接。
大船靠岸,见宽远远地给蜀王施了一礼,蜀王看不见,但感觉到了。他沉声吩咐:“见宽,什么都不必问,赶快将师叔灵柩请岸吧。”
师姐马兰兰也一起回来了,她向见宽点点头,便去指挥道士们干活了。
第二日,合观道士为前任方丈送了葬,定真如愿以偿被埋在葛宝旁边。
三人这才坐下来叙说国事家常。
蜀王道:“师叔离世已有一段日子了,本想将他的灵柩在中峰寺停放几年,待天下太平再送回来,但最近听说了很多事情,我和师妹这才决定现在回来。”
见宽笑笑:“听说我重新恢复重瞳观的事了?”
“不只这个!师弟,你知道我们蜀国已变成什么样了吗?”
刘见宽很想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这个人是他敬爱的人,他不能伤他的心,便默默听着他的答案。
“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师弟啊,我们曾经拼尽全力保护的蜀国、蜀民,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以前只在张献忠的队伍里才会发生的事,在蜀军里也发生了。
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