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易深人在半居,阿蔓便总是跟前跟后,俨然一条小尾巴。不过易深并不厌烦,因为阿蔓极聪慧,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看过一遍就可以上手,研墨、烹茶、焚香、下棋,都早已不在话下,虽还谈不上精通,却胜在举止清灵柔美,配上纯真脱俗的脸蛋,也是赏心悦目的。此外,她那似乎永远问不完的问题、用不尽的精力,都给他十六年来了无新意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新鲜的乐趣。闲暇时,有这么只小麻雀在身边叽叽喳喳,易深觉得,很是适意。
西北的夏季结束得早,刚入了九月,温度便急转直下了。中秋这日,王氏在院子设家宴,阖府主子们都去赏月同乐了。半居里只剩阿蔓和二山——并不是易深不带她,是她自己不肯去,自从来到半居,她就不肯出院子一步,易深明白她的畏惧,所以从不勉强她。
二山和阿蔓一起吃了厨房送来的饭菜便回自己屋里睡了,阿蔓独自坐在廊下,隐约听到王氏院子那边传过来的丝竹之声,想到前世与父母家人一起过节的热闹、还有自己今生还未来得及了解便已永远失去的唯一亲人
易深带着小山踏进院子,一眼就看到了桂花树下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心中有些不忍,回头示意小山不必再跟,小山瞥了眼无声无息的阿蔓,机灵地闪身便回了与二山同住的那间屋子。
易深脚步无声来到阿蔓面前,阿蔓抬头,两眼怔怔的,那模样,像极了她来到半居的第一日。他不由蹙眉,阿蔓却伸出小手轻轻牵住他的袍角,粉唇微张,竟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你那么聪明,什么都懂,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月亮明明那么冷,为什么人们却总是对着它吟诗作曲、思乡念亲,岂不是自作多情又荒唐可笑?”
她说的是千年后的科学,易深自然不明白,觉得她只是心情不好,稍稍放下心来,戳戳她的丫髻:“我方才在席间喝了酒,你去拿些茶来。”语毕,扯回袍角先行回了书房。
阿蔓抹抹脸,手脚冻得有些发麻,动作便有些迟缓。等她端着茶进来时,发现书案前的易深已经阖目撑头睡着了。阿蔓蹑手蹑脚凑近一些,侧头观察,见他呼吸绵长,浓黑的睫毛一动不动,好像真是睡着了。
她胆子大起来,将托盘放在一边,曲起一腿跪于榻沿,就着昏黄的烛火俯身细看他如画的五官。许是酒有些上头,他白皙的两颊上晕出层薄红,润泽的双唇微张,呼吸间甚至能闻到微微的酒气,仿若被催眠了般,阿蔓无意识伸出食指,缓缓探向他高挺的鼻梁
易深倏地睁开眼,漆黑双目清亮,一丝睡意也无——分明是假寐!阿蔓被骇得身子一歪,那只手指还尴尬地悬在半空。易深一言不发,只挑眉静静盯着她和她那只几欲作怪的手指,那意味不明的神情顿时窘得阿蔓满面通红。
她轻轻喉咙,讷讷解释:“我是想看看大郎是不是真睡着了”还是编不下去了。
“哦?”易深的声音拉得有点长,“若我真是睡着你,你待如何?”
“啊?呃”阿蔓使劲扭着手指头,“那我就给大郎加件衣裳!总不能让大郎着凉嘛,呵呵”
易深挠头傻笑的样子,决定不再逗弄她了。眼神示意她端过茶来,垂目喝了一杯,忽然开口:“听小山说过,你阿耶就葬在城外土地庙附近?”
阿蔓不笑了,艰涩应“是”。易深和声问:“可想去看看?”
阿蔓惊讶抬头,“我可以吗?”
“明日我有事出门,路过那边,你若愿意,可以顺道捎上你过去。”
阿蔓满眼星光不住点头:“愿意愿意!多谢大郎!我明日必定早早起来,绝不会误了大郎出门的时辰!”
他又不作声,似乎懒得应付她了,阿蔓觑他面色,识相地给他又到了杯茶便退了出去。
这一夜,阿蔓兴奋过了头,直到天色将明才迷糊睡着。
易深没告诉她的是,其实自己是专门提前回来陪她过节的。之前在父母那边只是应了个景,陪长辈们说了几句话、喝了两杯酒,勉强坐到家宴进行到一半儿时,便故意寻个托辞告了罪,径自离席。易望峰夫妇对这个清冷又极有主见的儿子一向没什么办法,对他此举即使颇多埋怨,但最后也只能无奈任他去了。
翌日清早,阿蔓听见院子里二山和小山进出忙碌的声音便一骨碌爬了起来,迅速洗漱完毕,颠颠地去向易深请安。易深正在用早膳,他其实对饮食没什么讲究,厨房做什么,他便吃什么,在这一方面,他确实好伺候得很。不过哪怕是青菜豆腐,有他那慢条斯理的优雅吃相衬着,也能活生生让看的人嘴里咂巴出珍馐美馔的味儿来。
看她一眼,易深便知她定是为了赶着出门,饭也顾不上吃了。指指盘子里的胡饼,阿蔓赶紧谢了,笑眯眯拿起来就咬了一大口,易深睨她一眼,“平时怎么教你的?总没个女孩儿的样子!”
阿蔓也不生气,涎着脸讨好:“是是,我再怎么费力装样而也只配做个俗人。依阿蔓看,莫说须眉男子,就是这世上最风华绝代的女子也比不上我家大郎的一根头发丝儿!”
“咳咳”易深被嘴里的粥呛到,瞪她:“胡说什么!还敢拿我跟女子比了?”
连老实人二山都忍不住别过脸去偷笑,更别说小山,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阿蔓讪讪行礼,“阿蔓知错了,大郎勿怪。”
说罢也不待易深答话,使劲儿拽起还蹲在地上笑个不停的小山,一溜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