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梧不止是皇室宗亲、李姓子孙,他还是熹宗最宠爱、亲近的堂弟,现在,却要被一向最爱护自己的皇帝堂兄亲手送入敌营!而现在突厥,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恶狼,“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一古代战争准则对他们来说还有没有约束力?
阿蔓在李梧身边几次欲言又止,还是没有勇气将最想问的话说出口。李梧倒像是脑后生了眼睛,侧头看她:“想问什么?说罢。”
阿蔓舔舔唇,深吸口气直视李梧的双目:“六郎,此行此行可有万全之法?”
“怎么,担心我有去无回?”李梧还有心情调侃,但看到阿蔓瞬间更白的小脸,马上转了态度:“自然是凶险万分的,否则哼堂兄又怎会派我去?事已至此,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听懂前半句,阿蔓心里顷刻涌起深重的悲凉和无力——为眼前这个总是不可一世的人。拔都罗若真有意求和,那么李梧去抚慰受降,熹宗胜;若突厥投降是假,那么送了这个堂弟过去,结局不外两种:要么无功而返,李梧难免更加坐实无能无用的名声;更极端的结果,李梧被拔都罗扣留甚至那么皇帝不但可以借刀杀人,还因此得到了他目前最需要的、彻底灭掉突厥、取拔都罗性命的完美借口!
阿蔓不寒而栗。
李梧第二天就动身了。
与上次不同,这回自皇帝下旨伐突厥之日起凉州城内便被重重紧张气氛笼罩,百姓们无事都是紧闭大门,街上连玩耍的孩童都不见,偶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匆,熟人碰面一般稍作招呼便马上告辞而去。刺史早已颁下宵禁令,一入夜整座城池如同陷入深眠,声息不闻。
前方战况依旧激烈。
二月,韩集引兵至白道与方定南会合,商议之下,都认为拔都罗虽败,主力尚存,若任其逃往漠北,依附于薛延陀等部,则很难追歼;今李梧在突厥,拔都罗防备稍懈,如率精锐骑兵突袭,必胜。
董晖与一些副将、偏将坚决反对此举,认为这样一来李梧等人的处境将极为危险。韩集铿锵到说只要能灭突厥,些许牺牲也是值得,且战场之上伤亡将士无数,平民百姓尚知为国尽忠,皇家子弟更应明大义。
董晖等反对无效,只能遵照韩集的指派各自领命。韩集令方定南率大军殿后,自己亲领精骑万名,每人只随身携带20天口粮,冒雪连夜出发,向崮山疾驰而去。
初八夜,大雪,拔都罗在哲那河谷的营帐内迎接李梧、顾守仁,双方均摆出一副真诚的姿态,议和进行顺利。深夜时分牙帐后方突然杀声震天,一支二百人的大虞骑兵由后方杀出,可汗的数千精锐亲兵铁骑立即迎上围堵。不想这区区数百的小队人马竟个个宛如神兵天将,不但身手矫健,而且勇猛异常,为首一员年轻将领手中长枪上下翻飞,数千突厥猛士竟无一人敢挡,正是董晖亲率玄甲骑精锐至此。
原来韩集命董晖率二百骑为前锋,在大雪掩护下衔枚疾进。董晖及二百玄甲骑势如猛虎,不消多时撕破突厥防线,长驱直入冲进了拔都罗的牙帐。拔都罗及其部下不知暴风雪里有多少敌军,阵脚大乱。
拔都罗惊慌失措,在亲兵拼死护卫下仓皇奔逃。韩集的后续人马随即赶到,突厥人或死、或降、或逃,男女老幼十万余人被俘。拔都罗仅带着几十人仓皇西逃。
在突厥大营被董晖率玄甲骑突破时,李梧、顾守仁趁乱逃脱,与大军会合。
拔都罗一路向西逃窜,意图投奔吐谷浑国王慕景洪或高昌国王麴永泰,中途撞上李宗显率领的大同军,一番激战后被俘,后被押解至京城。
熹宗为安草原诸部人心,并未杀拔都罗,反封其为怀义王、右卫大将军,拔都罗最终终老京城。大批突厥名将随拔都罗一起归降大虞,熹宗一概赦免并重用。韩集在班师回朝途中顺便灭了高昌,国主麴永泰在王宫中**殉国,熹宗听了不禁感佩,下令厚葬——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这场决战结束得比所有人预想都快,李梧和董晖的归来事先没有通知任何人,因此当半夜阿蔓因口渴从睡梦中醒来,转头正要出声唤值夜的巧儿时,却发现床帏不知何时被掀起,外面立着一个黑魆魆的高大人影,顿时惊得张口惊呼。
她只来得及做出一个口型,一只有力的大手猛然覆上来,将那还声还未出口的“救命”捂在了喉咙里。阿蔓手脚并用拼命挣扎,想要掰开那只手,趁着对方微微松了点力道,一口狠狠咬在他的虎口上。
那人闷哼一声,倏然缩回手,“你大胆!”
这声音分明是李梧!阿蔓混沌的大脑瞬间清明,她“腾”地弹起,直直跪坐在榻上,下意识伸手向前:“六郎?”
李梧听出她微颤声音中的焦急,再看看那只伸向他的小手,想也不想地一把握在手心。他掌心的温度灼热,阿蔓登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令他误会了,马上要缩回来,却是徒劳。
李梧感觉到掌中那只小手的意图,握得更紧。阿蔓先是怔楞,然后双颊滚烫。幸好四周一片漆黑,否则阿蔓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阿蔓扬声:“巧儿”她想叫巧儿进来点烛,李梧便开口阻止:“不必,我已经命她去院门口守着了。”说着转身,轻车熟路地亲自将案上的烛台点燃了。
手重获自由,又乍见光明,阿蔓心中一松。适应了光亮后马上凝目看向李梧,他似乎很久没有休息了,神色疲累,眼底布满血丝,下巴上一层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