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崇鉴听后面沉似水,若有所思。这时,胡怀已经在池塘上一座凉亭内布好了酒菜,极有礼貌的请宰相和自家太尉入席了。
张崇鉴傲然笑道:“今日张某便候在这里,倒要领教一下贤侄口中倾覆天地的大难。”随即与胡翌哉携手落座。
几人于亭中落座,张崇鉴面不改色,胡翌哉忧心忡忡,胡笑白神色自若竟似有几分大彻大悟,胡怀侍立一旁。
张崇鉴见胡翌哉如此不济事,心下也是有些悲凉,看来这位老哥哥的确是老了。
“翌哉兄,可还记得一百二十年前,瞻洲丰隆,咱们四人被苍龙七宿堵在屈会洞中,当时那个惨呐,个个带伤不说,小七居然还想降了,呵呵呵呵,可笑,可笑……”张崇鉴遥遥举杯。
“当时咱们几个都废了,只有你一人一剑,死守洞口三个时辰,生生拖到了援兵赶来。”
“一战之后,你半身被剑气斩得不忍淬睹,但我记得,你还大笑着问我讨了鸱夷喝酒。”
胡翌哉被勾起往事,也是悠然神往,当时年少,十余位好兄弟结伴江湖,行侠仗义,在瞻洲丰隆撞破了一窝炼婴孩养小鬼的贼子,不想背后竟扯出苍龙七宿这等江湖上的擎天巨柱。
那一战,血雨腥风,苍龙七宿固然身死道消,自己兄弟也只活下来三人,后来,老三张崇鉴成了大维宰执,身为大哥的自己做了太尉统领天下兵马,而十二弟解於台至今仍闭关于归鸿峰上。
倏忽百年,白云苍狗,物是人非啊……
胡翌哉一口将酒喝下,辛辣的酒水流过喉咙,热气从丹田升腾而上,双目亮起,就像消失的那些岁月都回来了一般。
“翌哉兄,我不知你为何进退失据,但当年的老兄弟还没死绝,我在这里,你说句话,於台就是闭死关也会出山,泼天的祸事,你我一起担了,生死事尔,又能如何?”
胡翌哉不仅耸然动容,看着张崇鉴微泛红光的眼神,心中感慨,又饮下一杯酒,他才娓娓道来。
“那孽障,”说着他狠狠瞪了胡笑白一眼:“偷偷拿了奚燕辞仙师的至宝,溜出首时城,意欲一路向北去云泽,奚仙师以水镜之术告知于我,我从大营出发,于半路将她拦下,这才没有酿成大祸,但是……”
“她偷的书,不知藏在哪里了……”说着胡翌哉喝到:“孽障,还不将奚仙师的至宝交出来,太子,宰相和为父,才能苦苦哀求,保你一条狗命!”
张崇鉴动容到:“笑白拿了奚仙师的《不自见明经》?”
胡笑白似笑非笑,道:“两位长辈可知道那本书是做什么的?你们十二年都未曾南下了吧,可知首时城外如今是何等模样?”
她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又道:“自中屏山以南,文武百官,乡间缙绅,莘莘学子,贩夫走卒,谁又没被种下三缄一默符,您二位不也没能逃得脱么?”
她低头呵呵笑道:“当然,你们也有理由,熊宗主发了话嘛,这偌大的南域谁又敢说半个不字。但是……”
她直视二人,目光前所未有的凌厉:“有苟延残喘的希望,才有卑躬屈膝的理由;若是九死一生,为了那一成活命的希望,就算拿什么道德、颜面,身家去搏一搏那一线生机,也算值得……”
“但若是在劫难逃呢?十死无生呢?你们……敢不敢放手一搏?”
“畜生!”胡翌哉怒发冲冠,张崇鉴连忙安抚,又沉声问道:“你爹和我都是尸山血海里面杀出来的,一条老命,搏便搏了。我们所求,无非是家族兴旺,道统传承而已,只要你,丹枫这一辈能好,我们便知足了,至于什么官位权柄,浮云而已,我看得开,你爹也看得开。”
他看着胡笑白的眼睛:“贤侄,叔父我敢赌,你父亲……”
说着张崇鉴看了胡翌哉一眼:“生死他都得和我站在一处,你且道来,看看我俩到底是老骥伏枥,还是老当益壮。”
胡笑白笑道:“叔父好气魄,如此甚好,等下笑白便追随两位大人,痛痛快快的杀一场吧。”
她又倒了杯酒,笑道:“叔父也莫欺笑白,笑白说了不能讲,那便是不能讲,逃出来的何止我一人,书也不在我这里,只要他们能走脱一个,笑白也就含笑九泉了。”
张崇鉴目光一动,还待再说,突听得云端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张丞相,我就说了没用,你费了半天劲,和我直接杀将进来又有什么分别?”
话语间,一大片人头掉落下来,在亭外堆成了一座小小的京观,有胡翌哉的几个儿子,胡桐,胡泉,胡璧,以及一群侍卫,摆在最上头的,赫然是一个金冠青年的头颅——太子殿下。
胡翌哉面色大变,胡笑白面色苍白,只有张崇鉴泰然自若,他有些可惜,又有些悲悯的看着胡笑白,突然间一杯酒猛的泼在她脸上。
“贱人!还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胡笑白闭目承受,并不躲避,片刻后还伏案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旁的胡翌哉已然是睚眦欲裂。
“老三,太子!好……好老三!”
张崇鉴冷笑道:“大哥,现在到底谁是叛徒,是谁盗书,是谁出卖宗门隐秘,是谁要改换门庭投奔北地,怎么听来,倒像你方称得上德配天地,我反而是斗筲小人一般?”
胡翌哉悲痛欲绝,扑在京观一旁,一会哭儿子,一会哭太子,直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
太子刚刚监国不到一日,便死在宫外,难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