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佩德罗是一直处于困惑状态里的。
昨夜城内暴乱,作为新任总督的他同样一夜未眠,心中又惊又怒,初来乍到就被人来了个下马威,让他这个在荷葡世界争霸战争中身经百战的宿将很没面子。
第一反应,当然是镇暴,然后就是彻查。
原以为澳门是葡萄牙在远东经营了几十年的堡垒,力量强悍,这类小骚乱轻易就能剿灭,万万没想到,调兵时才发现,整个澳门,葡萄牙所有的人手加起来还没五百人,其中还夹杂了许多不能作战的商贾老弱,真正的战士,不超过两百人。
这就很尴尬了。
佩德罗这才明白派他来这边的上司临走时拍在自己肩上的手,那么的沉重,原来是在说:兄弟,你担子很重,锅也很重,用力扛啊。
细细想来,这也并不出奇,荷兰人崛起之后在从印度到巴达维亚的航向上搅得风生水起,飞翔的荷兰人几乎能追上任何一艘从南美和远东驶向葡萄牙本土的船只,每一次商船出海都要做好细致的海战准备,暴利的海上贸易充满了风险,葡萄牙能在澳门维持这样小规模的存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佩德罗是带着使命来的,将远东的巨额生丝、绸缎和瓷器生意牢牢的捏在葡萄牙人手里,是他值得用生命去坚持的事业。
所以他要有帮手。
昨晚上火烧眉毛的时刻出现的倭人雇佣兵,让他眼前一亮。
佩德罗不懂汉语,有限的几个字眼是在欧洲商人那里学的,根本不顶用,他也没有带通事来上任,于是澳门通事馆被人屠了之后,唯一能依赖的,就是看上去很贴心的倭人藤原野尻了。
前任总督没跟自己办理交接,早早的就带着细软跑了,新任的佩德罗很无助,万事开头难,但没想到这么难。
“佩德罗先生。”一个熟络的乡音在耳畔响起,不甚标准的葡语在这时刻格外亲切,他抬起头,看到了聂尘。
“谢谢你前天的搭救,没有你的帮助,我现在还在海上生死未知,更不能成为靖海商行的伙计。”
佩德罗看着这个年轻人,稍一回忆,就记起了这个自己从海盗船上救回来的肉票。
聂尘直截了当的说道:“佩德罗先生,这份堪合有问题,与过去的不符,会激起更大的暴乱。”
“嗯?不符?更大的暴乱?”
佩德罗看了一眼仍旧在和李直争辩的藤原野尻,皱眉道:“这是藤原先生给我的建议,他刚才不是已经给你们解释过了吗?为了让商行之间保持公平,对每月配额做了调整,基本上均分了货物总量,你们刚才的表现也对这个作了认可,现在不过是在争论细微的调整吗?”
聂尘一听,心想藤原这家伙到底给大老粗佩德罗说了些什么,欺上瞒下瞒天过海,堪合中把黄程的靖海商行和李直的大通商行份额足足削减了一半,其他几家疯涨了许多,得利最多的当然是陈道同的广盛商行,一下就加了近五成,如果照这份堪合执行,陈道同就会一跃而成为澳门最大的商行。
这么一想,刚才藤原和陈道同的表演就说得过去了,他们是在演戏,演给不懂汉语的佩德罗看。
“不是这样的,佩德罗先生,这个倭人是在骗你。”聂尘简单扼要的将事情挑了一遍,谎言很粗糙,事实很清楚,几句话就说完了。
佩德罗发现自己被人当猪哄了之后,表情比外面刮了台风的海面还要压抑不住。
“喂!小子,你在说什么?”
终于发现有人在佩德罗身边窃窃私语的藤原野尻警觉起来,呵斥道:“你是干什么的?”
黄程毫不客气的跟他对吼:“他是我商行的通事,你鬼叫什么?”
通事?
在座的商行老板意外的朝这边看来,李直也瞧了黄程好几眼,意思是你现在才拿出杀手锏,藏得好深。
“倭人在贼喊做贼,昨晚天黑,倭寇又零散逃窜,你的士兵大概没有看到作乱的其实是倭人,不过我们有证据。”
聂尘已经说完了,起身左右看了一圈,最后用葡语说道:“佩德罗先生若是不信,我们商行里现在还保存着昨晚杀死的两个倭人头颅,随时可以送过来验看,这件事就是藤原等人策划的阴谋,目的不过是企图排挤竞争者,将你的货源捏在手心里,到时候大明朝的货物价格几何,就由他们说了算,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佩德罗用手指敲着桌面,面色阴冷。
“八嘎!你胡说八道什么!?”
藤原终于听懂了,阴谋被人揭穿后的恼怒顿时冲上额头,他顾不得许多,跳起来大骂:“我杀了你!”
倭人个子很矮,腰间悬着的太刀比他身高还高,聂尘站在那里隔着佩德罗毫无惧色,冷冷的道:“怎么,你要跳起来打我膝盖?”
“八嘎呀路!”
倭人暴怒了,太刀出鞘,亮闪闪的指向聂尘,聂尘又向佩德罗的身侧站了一步,丝毫不怕,还不忘火上浇油。
“呵呵,你要杀我,先杀了佩德罗先生!”
“佩德罗先生,你看,如若他心中没鬼,为何要拔刀动粗?分明被我戳穿后狗急跳墙!”
佩德罗手一翻,一柄短铳出现在手上,他把短铳重重的拍在桌面,砰然有声,站在屋子四角的葡萄牙士兵纷纷端起火枪,筒口对准了几个倭人。
气氛紧张起来,屋里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盯着躁动的倭人紧绷了神经。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堪合收回,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