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小伙德耶被扣在“泰坦”号武装商船的第三层甲板下,已经一个多月了。
自从那晚眼睁睁的看着一起守卫荷兰商馆的同伴被一个凶神恶煞的明国大汉砍了头,德耶就被带到了这里,连拉屎撒尿都在船上,从没离开过。
胆战心惊的生活很令人心悸,不过慢慢的,他也习惯了。
相比较被杀死烧死在平户商馆里的人,他觉得自己很幸运,能活下来,比什么都强。
这个道理,从他还年幼时被白人从家乡抓走、开始当奴隶的那天起,就明白了。
活下来,哪怕再苦再难,也要坚持。
已经多少年了?离开家乡多少年了?十年,还是十一年?
记不清了,德耶摇摇头,离家多年,家乡早已淡忘,乡愁埋在内心深处,极深极深的地方,用铲子都不容易挖出来。
船身摇得很厉害,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坐在船上的人,船正在大海中航行,离岸很远。
德耶把身子倚在大炮冰冷的炮身上,透过防浪板与船身之间狭窄的缝隙,朝外看去,天色很亮,日头挂在半空里,时间大约是下午的某个点。
这个缝隙,是德耶这些天以来打发无聊的唯一娱乐。本来这层甲板还关押着十来个其他的黑人,大家都语言相通,可以聊聊天,但几个黄皮肤的明国人一直坐在舱室中间盯着,不许他们彼此交谈,违者就棍子伺候,于是死气沉沉的气氛压抑的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大家都沉默着的蹲坐着。
还好有这个缝隙,可以通通风,看看海。
德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处死,或者说还能活多久,那些明国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这里呢?有什么企图?这些都没有答案,日子日复一日的度过,希望仿佛漫漫的没有期限。
海的咸味随风灌进来,熏得人昏昏欲睡,德耶眯起眼,双手抱着膝盖,头靠在舱壁上,打算睡一觉。
头顶上有木盖子掀起的声音,一阵脚步声在木梯上响起,有人下来了。
开饭的时间到了?
德耶睁开眼,朝缝隙外看了看,有点困惑:时间还早啊。
他回过头,看向楼梯处。
舱室太过靠近船底,光线非常昏暗,舱室中间挂着几盏灯,光影里那几个明国看守正起身站起来,冲几个从上层甲板下来的人鞠躬。
还说了些话,不过德耶听不懂,他只懂得荷兰语,哦,还有葡萄牙语。
他会双语,是因为把他带离家乡的,是葡萄牙人,而在某次海上争端中,他又被荷兰人俘虏了,所以他懂得两国语言。
看起来下来的好像是大人物,德耶于是坐直了身体,低下了头,这是他的习惯,每每见到白人大人物的时候,就有人拿棍子让他养成这个习惯。
耳朵里能听到脚步声在舱室里走动,德耶可以肯定,其他黑人必然也跟自己一个动作,低着头不敢抬眼看,保持沉默。
训练有素的黑人,都会这样的。
那些明国人似乎在边走边说话,嗯,听不懂,说的什么?该不会是怎么处置自己吧?德耶曾经见过荷兰人处置葡萄牙战俘的场面,就是在海船上搭起跳板,勒令战俘们自行走上去,跳板的尾端是大海,胜利者们在这一头哈哈大笑,看着失败者像一头头无助的企鹅,笨拙的跳入大海被淹死。
明国人说话的时间很长,有个年轻的声音一直占据着主要来源,其他的人仿佛都在听他说话,这人一定是个头。
“有人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叽里呱啦的汉语中间,忽然冒出一句葡萄牙语来。
德耶错愕的差点抬起头去,这挺突然的。
谨慎令他没有贸然答应,也许这话不是在问自己。
“有人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德耶确定了,这是个问句,发问的对象,就是黑人。
他大着胆子抬起头,望向说话的明国人,这是个年轻的明国人,头发长长的,在脑后束成一束,用头巾捆扎得很整齐,穿着一件宝蓝色的袍子,下摆显然被裁剪过,以适应船上空间狭窄的生活,腰里插着鸟铳,看起来很英武。
年轻的明国人也看到了德耶的反应,他显得很欣喜,于是朝他走了过来。
德耶紧张的看着他,见他走近,本能的低下头去,用最谦卑的姿态,行了个鞠躬礼。
“你懂葡萄牙语?”年轻的明国人靠近他,问道。
“是,尊贵的先生,我听得懂。”德耶答道,蹲在地上。
“你可以站起来跟我说话。”年轻明国人说道,语气很随和,如沐春风,令德耶全身暖洋洋的有些发热。
他顺从的站起来,保持着弯腰鞠躬的姿势。
“你是荷兰人的奴隶,为什么懂葡萄牙语?”明人问道,他的脚上套着一双靴子,鹿皮的。
这是荷兰商馆里的畅销品,德耶认得,每次商船出海从日本去巴达维亚,船上一定会带上几箱鹿皮靴子,这种货物在欧洲很好卖。
“先生,我是被葡萄牙的大人们从家乡带来的,为他们服务了很多年,后来在西印度群岛的海战中,我又被荷兰的大人们俘虏了,从此我就成为了他们的奴隶。”德耶回答道,用很诚恳的语气:“所以我懂得荷兰语,也会葡萄牙语。”
“你曾经在两个国家做过奴隶?”问话的明国人略有惊讶,又颇感兴趣:“你帮他们做些什么?”
“干活,干所有的活,我什么都会。”德耶殷勤的答道:“扫地、做饭、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