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箱细瓷器,都是上好的江南货;五百担药材,分清热、解毒、理气三大类,分别装箱;成品缎子一千匹,白丝五百担,另有皮货、铁器、各色香料等……”
施大喧手里拿着一叠纸,行走在他所有的那一艘八百料的三桅大船上,一项项的向李直逐一念道,两个掌柜拿着账本,一边听,一边核对。
船是大号福船,在两广一带不是很常见,这边最多的是广船,肚大能装的福船往往在福建多一些。
这只船舵楼三重,底尖上阔,两头高昂,双舵双橹,采用杉木为骨,甲板宽达两丈八尺,桅高六丈,肥大的船舱中用厚木隔出了数个彼此密闭的舱室,能够在一舱入水后保证船身不沉。
此时已经将近晌午,由于这次出海是难得的一月双船,风向很好,天公作美,所以李直调配货物时间很紧,他整个上午都在船上与码头间作清点,保证船上每一处空间都塞满了各类货物。
忙到现在,终于告一段落了,一切都已具备,就等时辰一到,扬帆出海了。
站在船头,高翘的首楼比码头要高出一大截,跟红毛鬼的望楼高度都差不了多少,李直在施大喧的陪伴下,迎风眺望,视野里一望无垠。
海风拂面,无比惬意。
望楼立于码头高处,上面插有一面硕大的白色旗帜,旗帜巨大,在码头上任何一处地点都能看到,有观测风向的作用,又称风旗。
东风正劲,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这风向……转东了。”施大喧看着风旗,语气里有激荡的兴奋:“东家,我看最早今晚半夜就能启碇,早一分走,就多一分安全,这风难得,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化,不如早点出发。”
“可以,海上生意,宜早不宜迟。”李直眯起眼,风吹动他头上的束发头巾龙蛇乱舞:“东西都装好了,就不必等到后天,具体何时走,你来决定就好。”
“是。”施大喧沉声答应。
李直吹了一会风,笑道:“忙了这么久,都忘了时辰,走,上岸吃一顿好的,你出海在即,有日子沾不到地,我来作东……”
他说着说着,却越说声音越小,眉毛也渐渐的拧在一起,最后干脆停住,伸手指着岸上的一个方向,问道:“那边……可是在冒烟?”
施大喧循着他的手指望去,看到在岸上远处,有淡淡的青烟缓缓升起,眼皮一跳,惊道:“是在冒烟,难道走水了?”
岸上都是货仓,全是木头搭建的简易建筑,一旦走水,火烧连片,比城里走水还要可怕,所以两人见了烟起,都是心中骇然。
还没等两人有所反应,风吹烟动,原本还是淡淡的青烟,飞快的浓郁起来,几乎是在瞬间就变成了如墨的黑烟,这里靠海,海风正旺,几个呼吸间,烟尘就猛然大了起来。
这下不止李直和施大喧能看到,整个码头上的人都看到了,望楼上的黑人兵铛铛铛的敲响了铜锣,用不规范的汉语朝下面大叫:“走税啦、走税啦!”
烟起如柱,码头上立刻乱了起来,所有的人都抓起手边的桶子盆子,一边喊,一边装水奔走。
“是谁家的仓库起火?”李直惊疑不定,双手抓着船帮又气又急,不过旋即想起自己的库房里刚刚搬空,烧起来也没有多少损失,大不了费点银子再搭个仓房罢了,于是又放松下来,抓着船板的手也不那么紧了。
“是广盛的仓库。”施大喧手搭凉棚仔细辨认了一阵:“那边是个山坳,只有他家的仓库建在那里。所幸是他家的,隔其他商号的有些远,不过风这么大,火头翻滚,如不能快些灭掉,会点燃山火,那就麻烦了。”
“叫伙计们去帮忙。”李直看着火头越来越明显的烟柱起处,拧眉吩咐道:“火烧大了谁也没好处,都去帮帮忙。”
施大喧答应着疾走而去,随着他的高声喊叫,大通商行在这里的百十个伙计都提着水桶朝起火的地方跑去。
李直独自留在船头,码头起火,这里是最安全的。
但是,怎么会起火呢?
这年头无论城池乡村,最重视的就是防火,房子都是木头的,天干物燥,随意一点火苗就能燃起燎原大火,任何人都知道火灾的可怕。
何况现在虽是饭点,有苦力在烧灶煮饭,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在仓库里烧饭,那是犯了大忌的。
“一定是广盛的蠢货犯了浑!”李直恼火的骂了一句,愤愤的自语:“陈道同这混蛋,御下无方,干的都是什么事儿!”
“李老板骂的好,我也这么觉得。”
一个声音突兀的在身后响起,令正专注的看着火势的李直浑身都僵了一僵。
身边的人都去救火了,应该无人的,那帮伙计也不敢这么跟李直说话。
而且这语气,这声调,好熟悉。
跟那厚脸皮赊账的家伙很像啊。
转过身,笑吟吟的聂尘正作揖打拱的看着自己。
李直先是一怔,稍稍想了想后,又微微一笑。
“你放的火?”他问。
“是的。”聂尘毫不掩饰,直接承认:“我那两个兄弟正在朝这边来,上船时,请李老板不要让人阻拦。”
“你会把我的仓库也烧掉了。”
“不会的,中间隔着靖海商行的库房,还有一段空地,那么多人在扑火,烧不过去。”聂尘信心十足的道:“就算真的有不测,大通商号的货全在这船上,我赔李老板一座木头仓库便是。”
“你现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