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同他们零星交过手,很是厌憎他们。

而看水幕中无怀部的架势,竟是出动大军,要来攻伐扶桑部!

大祭司站在烈山之巅,冷眼看着百里之外的这一幕。可怖的骨白面具覆盖了他的神情,唯有那两点眼神仍是冷冷的,譬如不坠的寒星和不化的坚冰。

乌木杖平静前指,正对水幕中无怀部的祭司车架。那名祭司头戴兽首,颈上挂着一串婴儿头颅的白骨项链,正双手高举,燃起火焰以驱驰妖兽。

忽然……

水幕中的旷野上,响起了阵阵雷鸣。

黑风四起、电光四溅,方才还晴空万里的画面,陡然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然而,那雨又很是奇怪。唯有妖兽大军往后的部分被密密骤雨笼罩,而靠近扶桑部的这一侧却仍是阳光晴好。

无怀部祭司的火焰转瞬被浇灭,连带所有人都成了瑟瑟发抖的落汤鸡。

那祭司气得哇哇大叫,正要再次施展巫术。这时,大雨又突然化为一把利剑,凝聚着电光,竟是转眼就飞去,割下了无怀祭司的头颅!

——咚!

裴沐一惊,青藤杖眼看就要挥出,却发现原来这是扶桑部的鼓声。

水镜内外,都是扶桑部的鼓声。

——杀!!!

天地间,无数人声交汇,嘶吼出的却是同一个字。

云收雨歇,旷野中突然跳出了无数扶桑部的战士。他们戴着牛角、手拿盾牌和铁刃,嘶吼着朝无怀氏冲去。

——杀!杀!杀!!

——咚!咚!咚!!

鼓声伴着喊杀声,让冬日天空也染了腥红。

血肉飞溅、骨肉翻出。大荒上的战斗从来都是赤礻果礻果的搏杀,是在嘶哑的喊声中拼出的尸骨累累的胜负。

很快,失去祭司的无怀部大军被扶桑部尽数消灭,剩余的人跪倒投降,成为战俘。

其中,一名扶桑军队首领模样的青年就站在一排跪倒的战俘前,又抬头看来。他似乎能看见水幕,正以目光请示大祭司。

无数目光重新汇聚到大祭司身上。

隐藏在面具后的青年纹丝未动,冷冷的眼神也波澜不兴——除了更冷一些。

“杀。”他吐出这个字。

裴沐眉心抽动一下。在大荒,杀死战俘是一件颇为败坏部族声名的事。

她想开口,却在一息后重新闭嘴。因为她忽然发现,在场所有人的神情都如此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痛快之意。

莫非,青龙祭司说的五年前参与扶桑内乱的敌人就是……

水幕中的扶桑族人也毫无意见。只见手起刀落,排排人头就滚落在地。

大祭司微微颔首,这才收回乌木杖。

“卜成,大吉。今日祭祀结束。”

他说完这句,回身便走。长袍如旋涡回转,又像一个漆黑的梦境。

裴沐正要跟上。

“——大祭司大人!!”

从尚未消散的水镜之中,爆发出一声尖叫。

大祭司步伐一顿,却并未回首。

而裴沐已经回头看去。

只见西边一面水镜中,有一名扶桑族民打扮的女子哭倒在地。她面朝烈山方向不停磕头,哭喊道:“大祭司大人,饶过云泽吧——!”

烈山上的其余祭司都皱起眉毛,露出不快之色,却无人开口。

裴沐看向大祭司,低声道:“云泽是谁?”

大祭司留给她和众人的,依旧只是一个背影。

“方才的逃兵。”他淡淡道。

裴沐便想起来,刚才扶桑部与无怀大军交战时,有几名扶桑族人故意落后,悄悄躲了起来,没有参战。

那位云泽,想来就是其中一人。

她再回头去看水镜中的女人。她几乎要哭晕过去了,就算被旁人拉着、捂住嘴,她也拼命挣脱出来,不停磕头哀求,磕得满脸鲜血。

裴沐起了不忍。

“大祭司……”

“杀了。”

那声音比飞雪更轻,也比飞雪更冷。

大祭司终于回过头。他的目光从裴沐身边经过,如一场寒流稳稳流过。

他的旨意传达去往旷野之上,也让扶桑上下都听得清清楚楚。

“今日与无怀之战,凡避战之人,皆以锤击至死,无有赦免。”他漠然说道,“他日谁敢后退,便如今日下场。”

锤击——以大锤依次击打人的四肢、肚腹、头颅,是极其痛苦的死法。

一言既出,人人胆寒。

水镜中、烈山顶,从军队、普通族民到一名名尊贵的祭司,全都躬身行礼,深深低头,以示臣服。

裴沐终于意识到,当人们提起扶桑大祭司之名时,那份骨子里的敬畏从何而来。

天神可救人类、可庇护人类,也可惩罚人类,可掀起狂风骤雨毁灭无数生灵。这是神的威严和恐怖,让人向往又战栗。

而最接近天神的大祭司……自然,也同样如此。

她站在原地,看大祭司走进幽深的山中,黑袍迆迆,隐带血光。

她深吸一口气。

然后快步追了上去。

“大祭司。”她严肃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青色的藤蔓拂过,天光淡了,幽凉多了。山洞中空无一人,远处高大的女神像仍旧面目模糊,却不减英姿。

“说。”

大祭司单手取下面具,露出苍白的脸。他的脸本就苍白,只是现在似乎格外苍白。

“我其实特别不擅长占卜,十次占卜十次不准。”裴沐唉声叹气,“你早说要我占卜啊,我肯定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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