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魔都的第一个新年,感冒了,提不起精神。
程方圆和李佳轮番的电话轰炸,心疼的同时又懊恼,他耍酒疯的事已经传回京城,连带着德四儿和柳元许大志都吃了挂落。
一九八二年第一天,他和陈老爷子痛快的喝了一场,烂醉如泥,之后抱着桌子腿又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场。
隔天,他拍着胸脯告诉大伙,他三娃子戒酒了,以后滴酒不沾,金杯洗手。
作为新派的经济中心城市,魔都和京城格调迥异,阳历年的魔都到处洋溢着愉快的氛围。
德四儿说,“你让我办的事,都妥当了。”
他说,“别跟我让你吃亏似得,那处地方买了不亏,升值空间大得很,没露出什么马脚吧?”
德四儿说,“没有,上杆子的便宜谁不占,说破天魔都也没有那么高的房价。”
他跟着点头,看来是他杞人忧天了,兴许他小姨子都忘了他这号人,或者把他看做一个疯子。
“宋应彪的工作安排了嘛?”
“安排好了,给我老丈人当货车司机。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三哥你不上去看一眼?最起码也得让对方知道谁是恩人吧?”
在德四儿看来,他三哥如此施恩不图报的行为是冒傻气,缺心眼。
他抬抬眼皮,问道,“你觉得我是烂好人?”
接着大义凌然,“一个人的生活深度取决于对年幼者的呵护,对年长者的同情,对奋斗者的怜悯体恤,对弱者的包容。因为到最后你会发现生命中每一个角色你都扮演过。”
他扮演过上述每一种角色,上辈子的事回想起来就仿佛是昨天,还历历在目。他一直以来的矫情和别扭,又何尝不是对上辈子那个唯唯诺诺的自己,进行的一种否定、割裂和报复。
尽管不想接受,也不得不接受他的小星星消失了的噩耗,没了小星星的宋家,没什么值得他上门的。
人虽然是感情动物,但这辈子毕竟不是上辈子,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一世的缘分都需要千百世的修行,他只能麻醉自己,积德行善还不够。
不再胡思乱想,他说,“魔都比京城暖和,等开春了手里的地皮赶紧忙和起来,别总捂着了,贪多嚼不烂,先可着外滩这一带开发,官面上有困难没有?”
“没什么大麻烦,我老丈人在南边这一块还有点影响力,我也算借了光。”
“那就行,有拿不准的事,给我打电话,今儿晚上我动身上深城。”
德四儿惊讶,挽留道,“三哥,屁股还没坐热乎咋就着急了,我还想靠你主持大局呢。”
他笑骂道,“少拍我马屁,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庄稼地里的活我都摆弄不明白,盖房子我更不行,你媳妇不是联系设计院了,人家专业,具体的让人家操持,你就掌握住大方向,捏紧财政就行了。”
另外他也不得不走,松子给他发了电报,卢月芳的情况不太好,住院了,他算了算,还没足月,搞不好要早产。
生孩子无小事,何况这可是他这辈子第一个孩子。
有了宋应星的前车之鉴,他知道生命不仅是个玄妙的东西,更无常,需要敬畏。
魔都的冬天还有几分寒冷,到了深城,暖意如春。
韩松和小姜来接站,他上了车就问,“你姐咋样了?”
小姜说,“我老娘照顾着,营养补过了头,前些天我姐带徒弟的时候一不小心,接着就进医院了。”
他黑着脸呵斥,“瘪犊子玩意儿,当初咋交代你的,让你看好了,你还拍着胸脯跟我保证,废物点心!”
韩松劝道,“哥,消消气,卢姐没啥大事。”
他骂道,“就你小子是烂好人,光知道和稀泥。”
把手提袋里的毛衣拿出来,他没好气的说,“亏我还好心帮你带毛衣,不识好歹的东西。”
韩松接过毛衣,宝贝得搂在怀里看看摸摸,嘴角差点扯到耳朵后边。
“你不激动?”
“嘿嘿!”韩松挠挠头皮,傻笑着说,“金霞之前给我发电报了。”
到了医院,他心里忐忑,壮着胆子进了病房。
正倚在床上的卢月芳朝他露出个明媚的笑脸,俏皮的吐舌头。
他佯怒举起巴掌,“你这个败家娘们儿,不声不响的跑到这儿来,要不是看在你肚子里揣着一个的份上,我肯定好好教训你。”
卢月芳拍拍床边,冲他笑着说,“消消气,我都这样了,你还跟我一般计较。”
没来由的心疼,卢月芳原来多好的身段儿,称之为小鸟依人也不为过,现在一看,更像是大鹏展翅。
“我的老天爷,我的小祖宗,你这是吃的啥东西,咋把自己糟践成这样。”看着对方高高隆起,几乎长出尖儿的肚子,他心惊胆战。
卢月芳委屈的小声嘀咕,“第一回怀孕,我又没有经验。”
“姜子他老娘也算是过来人,咋就把你祸祸成这样。”他痛心疾首,拍着大腿替卢月芳抱打不平,照这么看来,早产就不意外了,真等足月了,更难。
“别不识好歹,人家能来照顾,我都感激不尽了。”
他抖着手盖住卢月芳的肚皮,把耳朵贴上去,轻轻啄了一下,“听话,别折腾你妈,要不打你屁股。”
外边松子咳嗦一声,他赶紧坐直了,病房门被从外边推开,他站起来,朝对方笑笑,“大姨,这些天麻烦你了。”
小姜她老娘一愣,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没来由的道谢是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