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蔡伦一个皇宫内侍,与自己素来无冤无仇,如今存心加害想必有人在背后指使。看来,是自己抑或是自己腹中的龙子,已经成为某些人不得不除的障碍。
邓绥定了定神,很快便想出一个化解之策。她让秋蓉趁夜再次溜进舆马所,在御马食槽里直接倒入鸩毒,一旦御马进食,不出一个钟头定会毙命,届时少府只能更换御马,那么蔡伦所动的手脚便会作用尽失。为了确保不出差错,行事之后,秋蓉仍继续躲在暗处观察动静。一个时辰之后,御马尚未进食,却看到蔡伦又出现了。
这一次,蔡伦做出了令秋蓉更加诧异的举动。只见他竟将那两匹御马的缰绳解开,轻手轻脚的牵到了旁边,又将旁边另外两匹御马牵了过来,与邓绥的凤辇相接。紧接着,蔡伦又将食槽里的饲料悉数倒入了旁边的沟渠,重新倒入了干净的饲料。一切停当后,这才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马厩。
蔡伦这一连串诡异的行为令秋蓉万分疑惑,她急忙赶回安福殿向邓绥禀报。听完秋蓉所言,邓绥也不禁费解,想来想去似乎最有可能的便是,蔡伦不知因何缘故而放弃了加害于自己的计划。或许是他良心发现,或许是有人授意,这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日,去往邙山行宫的路上,邓绥始终还是忐忑不安,好在并未出什么岔子,这也证明了蔡伦的确没有再行加害之举。也正是因此,在险事发生之后,邓绥直接召来了蔡伦,她相信蔡伦一定知道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短暂的沉默后,邓绥俯视着蔡伦,冷冷道:“我知道你不会说的,因为你要保护指使你做这一切的人。不过······”邓绥话锋一转,问道:“你却又将御马偷梁换柱,我很想知道,为何要这么做呢?”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在她的掌控之中。蔡伦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前这个高贵明艳的女人,实在是太深不可测。他只能将头深深的埋在冰冷的地面,坦然道:“请贵人赐罪!”
见他似乎并不想多透露半分实情,邓绥不动声色道:“蔡常侍不愿讲便罢了······说起来,我见的第一个皇宫里的人,就是你蔡常侍。也许你已经不记得四年前我的样子了,但是我却记得你的样子,那个时候的蔡常侍仪表堂堂,看上去正气凛然,似乎,和现在大相径庭啊······”
蔡伦的头埋的更低了,他只觉无地自容,浑身如火炙一般。这么多年来,他习惯了宫里的虚与委蛇,习惯了无休止的斗争倾轧,甚至都习惯了按照郑众的吩咐去做那些违背自己良心之事。至于从前的自己,他早就忘了,他更不奢望任何人记得。
可是她却记得。那么一个美丽的,高高在上的,那么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人,竟然记得他一个卑微的内侍曾经的样子。
“不管怎样,蔡常侍既然这么做了,我就当做你是良知未泯,善心尚存。”邓绥坦直道:“但我想提醒你一句,像这般左右为难,进退失据,恐怕最终只会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蔡常侍聪慧过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蔡伦浑身一颤,他怎会不明白邓绥的意思。
现在的他,仿佛站在一个荆棘密布的岔路口,面对着两条漆黑看不见亮光的路,稍有不慎就会遍体鳞伤,甚至堕入深渊。他没有办法漠视自己的天性,成为郑众所期待的那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但他又不敢,也不愿与之对抗。恰如邓绥所言,此时此刻,他左右为难,进退失据,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从安福殿出来的时候,正是日暮。
落日最后一抹余晖斜射在章台殿的鎏金飞檐上,一行南归的雁穿过被夕阳染红的云霞,远远望去,天与地,与古老的皇宫浑然如一幅磅礴而凝重的画卷。
蔡伦缓缓闭上了眼睛,时隔多年后,不知还能否感知到最初的那份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