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沈梦昔依然没被允许跟着鲁秀芝回兵团,齐保健是必须去的,他的腿已经康复,得让姥姥家也高兴高兴;齐保康是第一学期放假,自然也要穿着警服去姥姥家汇报一番;齐保安也是照例要跟去的,哪儿热闹他就去哪儿;齐保平没去,他过年也会抽出时间复习,一屋子孩子打打闹闹,他就坐在炕稍一角,静静地看书。
齐慧善、齐宝满照例拖家带口,早早回来,一家人热热闹闹欢聚一堂。
只除了齐有恒。
正月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也是秦老太太出殡的日子。齐有恒没回兵团,而是去帮着秦家忙活丧事了。
不到十一点,齐有恒就回来了,脸色十分不好,跟齐老爷子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众人不明所以,都好奇地远远看着。
齐老爷子不耐烦地推开他,“整那鼓鼓秋秋的嘎哈,这事儿还能瞒住谁啊!”
齐有恒咳了一下,就以正常语音语速说了。
原来,初二一大早,秦家的左右邻居及秦连忠的几个朋友,都去帮着秦家料理出殡事宜。秦家没什么亲戚,只是刁家来了几个人。
就在这边主事人准备张罗盖棺之时,本在院中灵棚跪着磕头烧纸的秦美丽忽然大叫一声,蹦了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刁凤琴破口大骂:“刁凤琴!你个贱妇!”
熟悉的人都看得出来,那语气神态正和秦老太太一模一样。
众人都呆住了,连主事的老杨头都懵了。
转年虚六岁的秦美丽,长得瘦瘦小小,看上去也就四岁,此时却呈现出一种成年女性的泼辣,“刁凤琴你个贱妇,你对我不孝,不给我饭吃!不给我看病,骂我辱我!我倒要看你到老能不能穿上裤子!我特么上辈子作了大孽,这辈子才找了你这么个儿媳妇,祸祸得我老秦家连个接户口本的都没有!你要是好看倒也行,丑八怪还敢勾引我儿子,还不让我儿子孝顺我!你死了要下油锅、下十八层地狱!”
一连串的咒骂从小姑娘嘴里喷薄而出,再看那刁凤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分畏惧,但还要扑上去要捂住女儿的嘴,还未近前,忽然一个跟斗栽倒,脸先着地,鼻子窜出血来。
秦美丽却是丝毫不惧,两手叉腰站着。
刁凤琴这几天熬得不轻,假哭也是个体力活儿呢。
她伏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血水洇进雪地,触目惊心,今天来的多是男人,都不好上前相扶,女的也都存心看热闹,没人上前,她的女儿们,竟也没人去扶她。
半晌,她爬起来,抹了一把脸,顿时糊了一脸血,面目狰狞。
刁凤琴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喊道:“娘啊,我的娘啊!你饶了老七吧,饶了我吧,不是不给你饭吃,实在是家里太穷啊!俺俩都没工作,十一口人,就是喝俺们两口子的血也不够啊!娘啊,你要像俺葛婶那样天天喝鸡蛋水,咱家哪有啊!娘啊!我怀着孩子的时候,你也没让我吃饱啊,前头三个月子,我统共连半只鸡都没吃上啊!可怜我生了七个孩子,七个月子二百天,连一百个鸡蛋都没吃上啊!谁家媳妇儿像我这么命苦啊!娘啊,你嫌弃我生丫头,那是我愿意的吗,我头一个就想生儿子啊,娘啊!”哭得是悲悲切切,有曲有调。
众人跟着唏嘘,议论纷纷。秦美茹上前去扶自己的母亲。
谁知,刁凤琴此时忽然浑身一抖,尖叫一声,跳了起来,指着秦美茹大骂:“你个小,跟你妈当年一个德行,看上人家老齐家的英雄,就腆脸上去勾引!”
又一口唾沫吐到秦美茹脸上,“呸!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家的烂事儿,就你那妈那烂货,人家断了腿瞎了眼也看不上你!”
众人的目光就看齐刷刷向了齐有恒,他尴尬地站着,不知作何回应。
秦美茹目瞪口呆,脸色紫胀,不自觉地倒退了几步,忽然捂着脸大哭,跑进了屋子。那边刚刚还大喊大叫的秦美丽却慢慢萎顿在地。
“哭!现在知道哭了?天天扒着门缝等人家下班好上去得瑟的时候都忘了?臭不要脸的玩意儿,跟你妈一个死德行!”刁凤琴依然指着秦美茹刚进去的门大骂。
忽然有人瞧见秦家柴火垛上,一只黄皮子后脚直立,前爪挥舞,做着和刁凤琴一样的动作,惊叫出声:“黄大仙儿!”
众人齐齐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那黄皮子并未急于跑开,而是搓了搓两手,邻居葛老太太毛骨悚然,那分明就是秦老太太的习惯动作,她哆哆嗦嗦指着黄皮子,说不出话来。
一刹那,秦家院子里寂静无声。
远处,不知道谁家孩子放了一个小鞭儿,遥遥传来清脆的“啪”的一声。
众人恍然醒神,一时都分不清楚与那黄皮子对峙了多久,发觉那刁凤琴还两手保持对搓的姿势,愣愣地站着。
黄皮子一个转身,尾巴一摇,下了柴垛,倏忽就不见了踪影。
众人面面相觑,均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再看那刁凤琴已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秦美丽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昏迷了多久。
秦家乱作一团,女孩子们发出尖利刺耳的哭声,秦连忠也六神无主,哭天抢地,一会儿喊娘,一会儿喊媳妇的。
总算主事人清醒,好歹张罗着救醒秦家母女,加快进程,草草将秦老太太送上南山坟地,入土为安。
众人心中不安,下了山,谁也没心思去秦家准备的饭店吃饭,都直接回了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