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灯节在转天晚上如期而至。沿着各个街道,家家户户彩灯纷呈。有名的大商行都特意制作了大型彩灯,摆在西街两边,暗藏着要一决高下的用心,争奇斗艳,美不胜收。穆氏舶行做了两个高达丈余的彩灯,一个是八仙过海、另一个是妈祖娘娘。均是惟妙惟肖,何仙姑和妈祖娘娘的眼睛还能转动,逗得人们纷纷驻足观看。云凤标行是三个丈余高的福禄寿星,三星背靠着背围在一起,拱手跟游人们拜年。
两家的女人都带了各自的孩子出来观灯,孩子们一起欢乐嬉闹,素红和依婷一路说笑着跟在后面;芸娘只把鹤男送过去就跟使女瑞喜一起陪在婆婆身边,慢慢欣赏满街华彩。焰火和彩灯将泉州的夜空照如白昼,西街上游人如织,大人孩子均是欢天喜地。
依婷正在欢笑之时,偶一回头却看到无岐落在后面,神情落寞,似是不喜,忙拽了拽素红的衣袖。素红随即看到,就叫来骆轩,让他去陪着大哥。骆轩和两个妹妹跑过去拉他的手,一脸兴奋的要他跟他们一起玩儿,无岐却下意识的背着手,不肯接受孩子们的热情。骆轩就把娘搬出来,说是娘要大哥跟他们一起玩儿的。无岐听说就快走几步,到素红跟前,深深一揖,说道:“红姨,无岐有些不适,可否提前家去?”素红忙问有何不适?无岐只含糊答道,有些头痛。素红待要深问,站在依婷身后的彬彬突然笑起来:“无岐,这么早就家去了,是怕呆会儿让你给我们买糖人儿吃吗?”无岐这才注意到依婷婶娘身边站着的彬彬。除夕那日见过一次,当日他沉浸在与父亲相认的复杂情绪里,没仔细看过她,只印象里是个活泼的女孩儿。
只见彬彬穿着桃红色袄裙,嫩白的手捂着嘴朝着他笑,一双清亮的眼眸弯成了新月。见他不语,又追问:“怎么?你的压岁钱不够给弟妹们买糖吃吗?”无岐一时语塞。依婷忙制止:“怎可对兄长如此无礼?”彬彬止了笑,不服气的撇撇嘴说:“大家都玩的兴起,偏他让人扫兴。他说要回家,等会儿沈叔叔知道了定也会转回去看看。如此一来,红姨也要带着骆轩他们回去了。只剩我跟鹤男,怎么玩儿啊?”依婷刚要斥责彬彬,无岐却抢先说道:“红姨,我,我头不痛了。”依婷狠狠的瞪了彬彬一眼,含着歉意对无岐说:“无岐,妹妹不懂事,说些胡话。你觉得不适自可家去,不要勉强。”无岐忙说:“没有。我只是方才有些闷,这会儿好了。不妨事,有我带着弟妹们玩耍便是了。”素红又问了两遍,无岐均说没事儿,这才作罢。无岐随后带着骆轩一众孩子们往街边不远处玩儿去了,素红忙让一个老嬷嬷跟上去。依婷推了推彬彬,彬彬先是不愿,后才被李阿嬷哄着也缓缓的跟了上去。依婷看着他们对素红说:“无岐才回来,怕是有很多不适应,看起来还要多用些心才好啊。”素红回答:“不妨事,时间久了自然会好的。他跟着他娘在村子里孤苦无依,如今猛地吃穿不愁,还有佣人可供驱使,难免有自怨自艾。”依婷却说:“我倒不觉得是他自觉可怜,看今天这事儿,倒是他一直为着咱们着想,宁可勉强着自己。”素红瞅瞅依婷,想说什么,又最终没开口。两人均又转过头望着孩子们,前方有人放了一束烟花,火树银花绽放,照亮了眼眸。
趁着女眷和孩子们都在观灯玩耍,穆翊帆和沈英在街角一个勾栏茶社坐着喝茶。
穆翊帆入口一枚梅子干,对沈英说:“香料不做就不做了。你那岳父想不到我那里还有婆罗洲来的生药给你。血竭、犀角不比香料差。说起来你家祖上也是行医的,做生药生意也是承继了祖业。”
沈英自嘲的笑笑:“想来我是非要靠着你才能跟他抗衡了。”他又忽而想起什么,抬头郑重的问穆翊帆:“听说要不了多久赵履节就要卸任市舶司,新司正极有可能是蒲寿康?你心中可有计较?”
穆翊帆语意轻快:“放心!虽然他四弟跟我有过节,但是赵公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前些时日,老司正攒了个局请我跟蒲寿康。席间他当着赵公的面保证不再让他四弟找我麻烦,他亦不会为难我,如今他四弟已然到明州去了。”
他又入口一颗酿青梅,颇有自信:“履节公有忠定候的爵位,又是宗室,谁敢在他面前信口雌黄?你的货肯定能出公据,莫要担心!”
沈英放了心,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感慨道:“果然你跟老司正没有白白相交一场。真要谢谢你了。”
“说什么‘谢’字?你我若不是有那世俗枷锁,早已是一家人了。有我这样半个亲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沈英笑笑没有说话。
穆翊帆又说道:“不过,这些年来你确是变得沉稳了。否则,真的被你那小舅子激怒了,不管不顾再硬拼一场,得不偿失。”
沈英点头:“无论如何,此番用香料换了无岐嫡子身份,那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穆翊帆瞅瞅他,缓缓说道:“你真的认为他们甘心将来让无岐继承了云凤标行?素红…也会甘心吗?”
沈英表情凝重起来:“我不信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只盼无岐是个可造之才,莫辜负我的期望。”
穆翊帆看他表情复杂,又说道:“其实你何必耿耿于怀。事情过去那么久了,骆家加在你身上的屈辱如今也都差不多还回去了。素红如此聪慧贤德,还入不了你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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