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十年前就开始对自己的身后事做安排。
他们的意思是不要墓地,骨灰撒海,干干净净地在世间行走了一遭,最后就让自己随风飘散,落入海洋,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和海洋的生物做伴。”
“没想到父母还挺诗意的。”陈安想起自己的母亲早早地在父亲的坟边上买了一个位置。入土为安,这是千年的文化。
“父母说,我们的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曾经有过自己的土地,后面都没有了。他们这辈子,工作时住的是单位分陪的随时可能收回的房子,退休时住的是子女买的七十年后会怎么都不知道的房子,他们不想死后只是住在只有二十年期限的墓穴中,挪来挪去,不安生呢。不如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他们的一切。”
陈安听到此处,神情恍惚,脑海里突然记起了一首词——
归去来兮,不如归去,算来都是便宜。也无烦恼,也没是和非。选个岩前净处,好盖个、小小庵儿。黄昏后,安眠一觉,直睡到大齐斋时。此外别无事,逍遥快乐,几个人知。高官好做,也要追陪。假若前遮后拥,金鱼袋、厌损朝衣。思量后,一个口里,插得几张匙。
“你知道吗,安,父母说魂归大海,有一个很好的地方,如果有谁真的思念他们,随便哪个海边站一站,他们都会知晓。”
安?!陈安怔了一下。
萧玉开口说话,他暂时放心了。萧玉发呆的时候,他联系了大哥——母亲在进icu的当晚就已经走了。很安详,握着萧志远的手,面带微笑,李伊萍和自己的丈夫同一时间停止了呼吸,安详平静得好像熟睡一般。
疫情期间,婚嫁停办,丧葬从速从简。大哥只能一个人张罗着将父母的后事先办了。
陈安想着萧玉和自己无法送父母最后一程,心里难免戚戚。
“父母的心思是父母的心思。如果大哥不同意呢?”
陈安想起大哥的嘱托,试探着问。大哥的意思,骨灰撒海,这种过于新潮激进的想法,随口应承,那是哄活着的父母高兴的事。父母走了,做儿子的要真顺了他们的心愿,这辈子他可就无法在亲戚朋友面前抬头了。他嘱托陈安找人想想办法,就在最近的墓园买一个墓位。
人口多,土地少,都市周边的墓位那可是比商品房还要金贵稀有的商品。凭死亡证可以拿到申请号,等着排队摇号。什么时候可以摇号,不知道,摇号是否会中,不知道。墓位落实之前,可以先寄存在殡仪馆。
大哥这是陈安娶萧玉为妻之后第一次开口求他办事。陈安一口应承了下来,不为大哥,只为萧玉今后的心安。
“这个,就得父母同大哥商量了。”
父亲经常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消化了噩耗带来的悲伤和难过之后,萧玉开始冷静下来。父母会走,自己也会走,所有人最终都会被年岁带走。她得好好想想父母还有什么心愿需要实现,陪长辈一起了愿,这就是孝道。
萧玉用笔将父母曾经提到的事情一件一件列出来,又一件件将已完成的事情用笔划掉:“安,还好,除了父亲问天再借五百年,看看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谁胜谁负这件事我没办法做到,其它的事情都完成了。”
“挺好。父母今生无憾了。”陈安应当。
萧玉正想说什么,微信请求视频通话的声音响了。她拿起手机一看,是欧阳竹影。
欧阳竹影除非预约,绝不会以视频通话的方式与萧玉联系。今天这是怎么了?萧玉满腹疑惑地按开摄像头。
“萧姐,阿芝一定要见你。”
视频接通,镜头里的欧阳竹影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一句话说完,她将镜头移向被自己搂在怀里的女人。
竹影的动作让萧玉知道事情有点不妙,她调整了一下情绪,温柔地冲着镜头里的女人开口叫道:“阿芝……阿芝……阿芝,是我。你看看,是我,小玉。”
镜头里眼神游离的被萧玉唤作阿芝的女人在呼唤声中慢慢反应过来,散漫漂移的眼神一点点有了光彩,眼珠子循着声音转了过去。
“家!家!……”阿芝的视线最后锁定在欧阳竹影举着的手机屏幕上,嘴里不停地焦急地喊着。
萧玉知道了,阿芝这是想见自己了。这个忘记了世间一切语言已经无法与外界交流的女人,只有“家”这个唯一的字眼还能从她的嘴里发出声音。
萧玉收留了阿芝后,请医生诊治过,快十年了,在大家的照料下,阿芝除了像哑巴一样的不说话,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脸上的表情也丰富起来,打理厂区的花草的时候,瞅见花朵盛开,看到蝴蝶蜜蜂,她也会开心地笑出声音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她的声音紧张焦虑,好像犯病了。
“好好好,家,我们回家。阿芝,记得吗,小玉说过了,小玉要出差几天,阿芝答应过小玉,会乖乖地听欧阳妹妹的话,好好地等小玉回来,对不对?”
萧玉放低音量,柔声细语地哄着视频里的女人,神情圣洁温柔,美妙无比。边上的陈安一时间看呆了。
“谁呀?阿芝是什么人?”
等萧玉结束视频,陈安开口问道。
萧玉一直热衷民间的义工服务,这事陈安倒是知晓的。可是,这类事情萧玉向来与公司的运作分得很清楚,她的意思是义工是救赎自己灵魂的自愿活动,与公司运作扯上关系,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