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跳得不错。”
一曲终了,陈安熟练地将麻花辫送回沙发。
“那是您带舞带的好。”麻花辫微微一笑。
她的声音很好听,不是少女惯有的清脆,也不是少妇的甜美,而是一种软糯的类似江南年糕的味道,清清爽爽,白白净净,什么都不加,仅仅是江南稻米上千年成就的天然的味道。
不粘牙,有弹性,天然的清香,这不就是母亲年年冬季打年糕的味道吗?
陈安因为联想而微笑。
“请!”肥硕走到麻花辫跟前,弯腰做了一个潇洒的动作。
刚刚陈安和麻花辫的一曲慢三可谓行云流水斯文好看,边上休息的肥硕的舞伴赞了几句,这大大激起了肥硕的斗志:“我的慢三可是参加过系统内部比赛,还得了名次的。”
雄鳄会大吼吸引雌鳄;雄孔雀会为雌孔雀开屏;雄军舰鸟会为雌军舰鸟膨胀自己鲜艳的喉囊。
男性通过各种方式挤兑压制同性,向女性展现自己的魅力,这是动物世界最为原始的基因记忆。
麻花辫抬头望了一眼肥硕,扭头寻找同来的女伴。她的女伴正被一位男士拥着滑向舞池。
女伴是她的堂姐,是机关单位的文职人员。
麻花辫不远千里来这座城市找工作,口袋没有几块钱,只得先借住在堂姐的单身宿舍里。
那天,堂姐有两张单位发的舞票,拉她出来散散心,顺便为他预祝一下求职的成功。
麻花辫本不想来的。她不喜欢这样热闹。逃离家乡,外出打工,不过是她隐藏自己失败的把戏而已。她需要安静地疗伤,而不是热闹的生活。
拗不过堂姐的执着,她来了,躲在角落的沙发里。
如果不是陈安的邀舞,她本可以作为旁观者让这个晚上悄无声息地过去。
肥硕弯着腰,伸着手,耐心的等着。
麻花辫不情愿,可是,教养的惯性让她无法抗拒。母亲曾说,在特定的场合,如果女性接受了异性的一次邀请,就不能拒绝第二个人同样的举动,否则就是失礼,会引起误会和非议。拒绝,也得在完成第二个人的邀请之后,不露痕迹的撤退。何况,这是堂姐的圈子,她不能得罪陌生人,万一给堂姐带来影响呢?
麻花辫侧身点头表示谢意,起身,将自己好看的小手轻轻搭在肥硕丰满的手心上。
陈安有点可惜,这麻花辫的声音太特别,他本想着和她多聊会。
交谊舞,要想好看,舞者各自独立的水平是一回事,配舞双方风格的相似度一定要高,否则,否则就像眼前这一对——
陈安的视线落在舞池中的肥硕和麻花辫身上。
肥硕做事向来主观武断,控制欲极强,活泼、热烈的恰恰倒是适合他的节奏。至于优雅的起伏、体贴的倾斜、好看的波浪、轻盈的摆荡、行云流水般的旋转,这些华尔兹最大的特点,讲究的是舞伴之间温柔的默契,而温柔,恰恰是肥硕最没有的东西。
没有温柔的华尔兹不会优雅,不优雅的慢三,节奏踩得再准,动作再熟练,变化再多,它也是生硬的拉扯,难看滑稽,有如美女和野兽的共舞。
陈安心里轻轻叹口气,别开视线,正准备看看别人的表演,在视线扫过麻花辫的时候,他怔住了。
麻花辫顺从地跟着肥硕的步伐,以他的节奏调整自己的动作,似乎肥硕怀里拥着的是一个任由人摆布的没有丝毫主见的布娃娃。
彩光下,她的脸平静温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长年礼貌训练形成的笑容。
肥硕似乎非常满意如此柔弱无骨的舞伴,女性柔弱的顺从最能满足男性的骄傲和自尊。
他嘴唇蠕动,不停地说着什么。而她,偶尔微侧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这画面怎么那么熟悉,熟悉到变成寒光闪闪的地狱里的钢针,刺痛着他的眼睛。
“逐之!”
一个名字,一个尘封多年的名字脱口而出。
“逐之!”
那年,她就是以同样的方式被人拥在怀里,旋转,滑步,听不到他绝望的声音,消失在他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陈安深吸一口气,凝神看过去。
白衣,兰花裙,麻花辫,年轻稚嫩婴儿气的脸庞上有着可爱的苹果肌。
她不是逐之。逐之没有婴儿肥。
她不是逐之,可为什么她要拥有逐之的眼睛!
这该死的眼睛,这同样该死的眼神,满满地写满了对世界没有安全感的怀疑和无可奈何的倔强。
是的,拥有这样的眼睛和有着这样眼神的女人,她们永远不会绝望,哪怕身处绝境。她们只会用自己柔弱的顺从向世界宣示自己的倔强。也许,这会毁灭她自己,也许,这会扭曲一生,但是,在这被雄性主宰的世界里,这是她们不多的获得独立生活的方式。
顺从,才能活下去。
这是逐之扭头离去之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已经失去了一双这样击穿灵魂的眼睛,他渴望拥有这样一双今世难忘的眼睛。
如果顺从才能活下去,那就顺从我的安排,好好活下去吧。
陈安从窗户边扭过身,向舞池走去,他要将麻花辫从其他男人的怀里拉开,拥进自己的怀抱,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上司领导,不行,就是不行。
陈安走近舞池,麻花辫却不见了,齐耳短发也消失了,就像午夜的钟声响起,匆匆离去的灰姑娘。不同的是,麻花辫穿走的是一双好看的民族风绣花履,灰姑娘却跑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