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玄卓善说出“我要当兵”这四个字,屋里的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啊?”
“啥?”
“莫西米嘎(朝鲜语,‘什么’的意思)?”
“莫依拉姑(朝鲜语,‘说什么’的意思)?”
玄卓善见在场的人一个个惊鄂的样子,又用汉语一字一句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要、当、兵!”
这下大家听明白了:她要当兵!
她要当兵,而且她会说汉语!
这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原以为她会像朴阿爸依想的那样,反感这样的“相亲”方式而拒绝“相亲”;或者会按富志俭希望的那样,从这一个排的小伙子中挑选出自己喜欢的对象;或者像郎玉梅说的那样,她一个喜欢的也没有……但谁也没有想到,大家等了这么半天,她说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当兵,而且,竟然是用汉语说出来的。
这可吓了大家一大跳。他们一下子都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儿瞪小眼儿,一个个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富志俭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努力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表情尽量舒缓地问:“你会汉语”?
玄卓善摇了摇头。
“那你能听懂汉语?”富志俭接着问。
玄卓善没摇头,也没点头,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这是她第一次在实际生活中使用汉语,她不知道自己会的那些单词、那些句子到底能不能真正与汉族人交流,算不算是会讲汉语;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听懂的那些短语、短句,算不算能听懂汉语。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真正的跟汉族人对话过,甚至可以说也从来没有跟朝鲜人用汉语对话过。
玄卓善虽然在中国出生、长大,但是从小到大能接触到的差不多都是新义州的同乡,很少跟当地人来往。
玄卓善的父亲是从朝鲜逃难过来的,在逃难的路上遇到了玄卓善的母亲。他们过江之后,找到了先前来到这里的几个老乡,在离他们驻地不远的江边上,选了一个地势平坦、日照充足而且背风的地方安顿下来,伐树造屋,结庐而居,是真正的白手起家。
玄卓善的父亲从小在朝鲜的江边长大,会打鱼。到了中国以后,仍然以打鱼为生。他总是早上起早打鱼,打上来的鱼有时候当场卖给县城里或堡子上来收鱼的,有时候自己拿到堡子上卖,卖不完的,拿回去晒,晒成鱼干,赶集的时候拿到集上去卖。
在江边山上长大的玄卓善,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她对外面世界的认知,主要是通过堡子上每个月的6次“大集”完成的。
堡子上每逢1、6是大集,也就是每个月的1号、6号、11号、16号、21号和26号这6天,是赶集的日子。当然,有的月份还有31号,但这天不是“集”。玄卓善想,可能是因为第二天就是下个月的1号,1号是“集”,两个“集”不能挨着,中间要隔几天。
每次到了要赶集的日子,玄卓善都会记得清清楚楚,通常前一天晚上,她会高兴得一宿睡不着觉,每隔一、两个小时就跑到外面,看看天亮了没有,生怕睡着了错过赶集的时间。
到了赶集这天,堡子上非常热闹,好像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了,还有一些县城里的人,熙熙攘攘,有买东西的,有卖东西的,玄卓善感觉,这里好像什么都有。
除了赶集,在玄卓善的世界里,还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每到新年前后,她都会见到志浩哥和贞淑姐。
志浩和贞淑是邻居金马达迈(马达迈:朝鲜语,“大娘、伯母”的意思)家的孩子,志浩是哥哥、贞淑是妹妹,他们比玄卓善大几岁。金家兄妹俩都在龙井的大成中学上学,每年寒假的时候回家,三月份开学就回学校,玄卓善便很珍惜这段时间,几乎天天都要到金马达迈家去。
“欧巴(朝鲜语,‘哥哥’的意思),为什么要去龙井上学?”
“恩妮(朝鲜语,‘姐姐’的意思),“龙井很远吗?”
“你们在龙井学什么呀?”
“龙井有堡子大吗?”
每次见到金家兄妹,玄卓善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金家的欧巴和恩妮总是很耐心地回答她。
他们告诉她,龙井有一所学校叫作大成中学,是一名叫姜勋的朝鲜人创办的,所以那里的学生都是朝鲜人。他们在那里不仅学朝鲜文化,还学汉语、日语和英语。
“暑假的时候,我们还到农村办农民夜校,一面扫盲,一面给他们讲道理。”金志浩说。
“扫盲是什么?”玄卓善奇怪地问。
“扫盲就是教人识字。教朝鲜语,也教汉语。”金贞淑对玄卓善说:“龙井有许多朝鲜人会说汉语,会写汉字;也有许多中国人会讲朝鲜语、会写朝鲜文字。”
“教人识字为什么叫扫盲?”玄卓善还是不解。
金志浩耐心地说:“不识字的人,就好像盲人一样,不能真正地认识这个世界,是睁着眼睛的盲人。”
“我也想学习,欧巴,你也给我扫盲,好吗?”玄卓善对金志浩:“我不想作睁着眼睛的盲人。”
金志浩没想到,玄卓善非常聪明,而且特别用功,学东西特别快,两个寒假下来,玄卓善已经可以读一些课本了。于是,金志浩决定教她说汉语。
中学毕业前夕,金志浩在学校加入了**,毕业后,他参加了抗日队伍,跟着部队走了。
玄卓善牢牢地记住了志浩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