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大梁,芫旸京。
未见他已有两度春秋,此夜,她却做了一个有关他的梦。
梦里,他已不再是个人人喊打的脓包公子,而是成了东虞人称颂乐道的战神。
这日,宁王许戈大婚,娶的可是楚国的云和帝姬。百姓的欢呼声更是一潮甚过一潮,像是成亲的人是自己。而她就埋没在那欢呼声中,不知悲不知喜,像个木头。
宁王身着大红色的九章衮衣,骑一匹枣红色骏马,越衬得其人丰神俊朗,使围观百姓更是叹叹不已。男子剑眉下有着一双好看的单凤眼,此刻却看不出一丝欢喜,使周围百姓皆道,宁王不愧为战神,哪怕娶得云和帝姬也不喜形于色,这要换作一般人,早已喜上眉梢,更甚者,恐怕已狂喜伤心要活活乐疯了吧。
除却左右前后开道护卫的士兵,那迎亲的队伍少说也得有百余人,车马更是壮观,尤其是迎接云和帝姬用的鎏金步辇,朱红色的细纱帘在内,长串的珍珠红玉门帘在外,步辇顶盖上的纹饰更是精美无比、栩栩如生,四边檐角各垂下的四只铃铛虽看似平平无奇却在宏大的庆乐声中发出清脆无比的声响,令人宛如拂过一阵清风。
鎏金步辇内,依稀可以看清,云和帝姬也穿着红色华服,身上佩戴珠玉璎珞无数,头戴华丽金冠。虽以团扇遮面,但那一身凤冠霞披的珠光宝气却全然没有遮挡其宛自天成的风华身姿,雍容华贵与秀丽无双巧妙结合。
车队行过之处,众人皆是避让。她被人流挤压着,虽是梦,可她却真真确确感受到强压于心头的重力。
而耳边却又回荡起两年前他对她说过的话。
“说到底,姑娘虽比一般人聪慧,却也不过就是贪生怕死之人罢了。”
“这世上知道的越多,责任与道义越是重,姑娘有能力去承担吗?只怕到时候,姑娘又会下意识选择自保吧。”
……
巨大的沉重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一下子中从梦中惊醒,怎么地,这是个什么奇怪的梦呀。为何自己会把楚国的云和帝姬和公子戈牵了红线,真是闲啊。
许是芫旸京百姓都知道皇帝诞辰举办千秋节,东虞、大楚的使臣和皇子皆会前来祝贺。而其中,却有一位十分特别,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云和帝姬了。
人人皆传云和帝姬是汉原第一美人,不但在汉原八国内被百姓们拟作有似神女般美貌、才智、德品,就连西北之地的竡轮族、婼牙族和西南的宛族都对此女有所传闻。
都说,云和帝姬出生之时,天现异象,金光、紫光映满了楚国都城紫京,天上鸟儿徘徊歌鸣,大有百鸟朝凤之势。楚国占官卜筮后更是预言,云和帝姬的命格乃是天女之诏,得此女者得天下。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有了云和帝姬,便有了一统天下的借口。
低头,睡在一旁的阿宝又蹬被子了。史姒轻手轻脚将被子给阿宝盖好。
两年前,她归家时,大伯告知她——她阿爹半月多前就说要给她送一样东西过去。可过了三日,却不见她阿爹回来。要知道,通草间医馆和东坪湾来回路程也不过一日。
陈娘喊了人去帮忙寻找,却怎么也没有她阿爹的消息。也有人想上医馆见史姒,向她询问一下见着她阿爹没有。可惜当时医馆被封,一般村民哪能进得去见着她。
这样又是过了十日,村里便不断有人说她阿爹一定是死了,也许是路上被野兽给叼走了,也许跟她阿娘一样在哪块石头上磕死了吧。
而史姒唯一能猜测的可能就是阿爹在路途中,误喝了秦河水,才会……
不论如何,她阿爹的失踪使得阿爹和陈娘在她阿娘生前就好上的事又再一次被村民们提起,还有人居然说那是她阿娘化作了厉鬼来报复了。
可怜那陈娘,原先就是个寡妇,如今已算是死了两个男人,人人皆说她克夫。再加上史姒阿娘化作怨鬼的流言蜚语,陈娘一时间就疯了,大晚上便去投了河。
史姒的大伯看阿宝还那么小,虽是被家中妻子骂个狗血淋头,硬是将阿宝接了过去。而如今看史姒回来了,大伯母说什么都要把阿宝撵出来了。她大伯家本来就穷得叮当响,史姒自然没有责怪她大伯。
史姒得知陈娘的尸身被村里人用草席卷了扔在乱葬岗,便又将家里的田地卖了用来安葬陈娘,一同埋进去的,还有她阿爹的衣物。她阿爹是疫病病人,尸身自然不会再交由家人的。
再之后,她听说因为闭珊茗在三日之约快到期时,成功找到了根治半月疫的方法。不出十日,已然没有了半月疫患者。
因而,公子戈更是被百姓骂的体无完肤,说他害十人丧命,简直是丧心病狂。而公子戈亦是悔恨说,的确是他一时昏头,想出了一个这么无厘头又残忍的法子去根除半月疫。故,他派人为白白死了的那十人的家人送去了一百两银子。
于是就这么着,史姒亦是拿到了那一百两银子,旁人自是眼红的很,他们这些人哪里见过那么多钱的。这钱,都可以供一家老小后半辈子的衣食无忧了。可她却全无欣喜,阿爹的性命怎能用银钱来计算?
史姒将一百两收了起来,以后若不是她和阿宝碰上什么生死攸关的事情,绝不碰这些银子。
她虽然心里埋怨阿爹,可他终究是她的阿爹……
许戈说,阿爹和那些人是被下了蛊,才被他下令杀的。虽说史姒心中亦有怨,却知不能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