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坎,最大的坎。和这个有着恐怖冲击力的意外相比,之前那些所谓的种种不顺,都不过如同脚前的一个水坑而已。
在这个坎面前,苏雪至生平第一次,深深地明白了什么是无力渺小,如履渊崖,以及一种叫做身不由己的东西。
贺汉渚他到底会怎么处置这个棘手的后续?
王家里面的寿宴在进行时,供宾客进出往来的那扇大门也显得空闲了许多,两个门房无事,坐在一旁,忽然听到外面起了一阵喧闹声,仿佛有人打架,出去一看,果然,也不知道是哪两家客人的车夫,打发时间在推牌九,有个人不服输,想要耍赖,大打出手。
门房看了一会儿热闹,怕出事,等一下万一管家责备自己不管,于是笑嘻嘻上前劝架,分开了人,把风波平息掉,转身回来,看见有个公子哥一样的人已经从门里走了出去,仿佛喝醉了酒,晃晃悠悠,坐上了一辆停下来的东洋车,走了。
他们只负责把住门,不能随便放人进来,至于里头的人出去,那就不是门房能管的事儿了。两个人又坐了回去,继续守门。
而与此同时,在王家的另外一扇后侧门附近,却是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和前头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象。
寿宴摆的酒席太多,全部菜品不可能都由自家现场烹饪,有部分是从天城的几家大饭店里订购的,整个晚上,送菜送物的人从王家这扇专供饭店杂人进出的后侧门里进出,络绎不绝。
两个不知是来自哪家饭店的伙计,抬着一挑子装叠许多空食盒的担子从侧门出去。负责这边看守的王家下人袖着手,立在一旁看着。
“大冷的天,您老辛苦喽!”
一个伙计和他打了声招呼,笑嘻嘻从最上头的一只食盒里掏出一个荷叶包,顺手递了过来。
门房捏了捏,半只烧鸡,笑着挥了挥手,让赶紧出去。
两人抬着担子出了王家,拐入老城,片刻之后,找到一处关帝庙,一道人影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正是四方会的陈英。
他看了眼对方送过来的担子,示意身后的人接过,随即离开,一行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第二天开始,苏雪至陆陆续续,得知了消息。
王家找了一夜,把整个前后院都给翻了个遍,厕坑都掏了个底朝上,臭气翻天,也没找到陆家公子,王孝坤终于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到了早上,正要派人去向陆宏达先传个话,却收到了一个令他万万意想不到的消息。
陆天慈的下落找着了,人不是在他王家,而是死在了老城一家妓院附近的断头巷子里。
住边上的人作证,半夜曾听到有人斗殴,还说洋文,怕惹事,不敢出去,等天亮了出来,才发现出了人命。
一个西洋水兵躺在巷子口,醉得不省人事,边上是陆天慈,脑袋插着一块玻璃碎片,四周则散落着一只染血的白兰地酒瓶的碎片。这是一种掺了酒精的劣质白兰地,是租界下等水兵酗酒惯喝的一种烈酒,于是赶紧报案。
死了的人是陆家公子,涉案另外一方,则涉及洋人。这不是一个小案子。还没从昨晚醉酒里醒来的警察局长孙孟先出了一身冷汗,立刻让姚能着手调查。
姚能带着手下赶了过去,警棚棚长叶贤齐一眼就认了出来,说这个英国水兵常来这家妓院,男女通吃,就前些天,还打伤了一个争风吃醋的日本浪人,当时案子就是自己处置的,因为两边都是外国人,跑到老城区非租借地来闹事,这边管不到,也不管,等打的差不多,和了一趟稀泥,把人给赶走,也就过去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醉鬼竟然又跑来这里,不但继续醉酒闹事,竟然还把陆家的儿子给打死了。
这家妓院,里头不但有女妓,也有男倌,专为满足口味特殊的客人的需要。男倌非法,做的是地下生意,老鸨却对这方面仿佛有天赋,调,教有方,女妓生意一般,倒是男倌,天城最有名的几个头牌,全都在她手下,是本城一些喜欢这个口味的客人的首选之地。
现在见出了大事儿,老鸨不敢再隐瞒,供认说,陆公子每次来天城,都会来找一个叫白凤凤的小倌,昨天晚上,他深夜过来,没想到这个英国水兵也来了,也要找白凤凤,两个人当时都醉醺醺的,互不相让,大打出手,当时老鸨害怕,就把两个人劝了出去,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英国水兵醒了过来,自然不承认,说自己昨天晚上在外面喝醉了酒,后来就不省人事,根本不记得来过这里,更不记得和那个人发生过什么冲突,说自己没杀人。
自然了,这纯属狡辩。
孙孟先就怕没人担责自己麻烦,有现成的,还当场抓获,怎么可能放过。很快查清原委,下了一个结论,陆家公子昨夜醉酒,来到这家妓院找男倌,结果和那个英国水兵发生冲突,出来后,被英国水兵误杀。
儿子好端端,居然就这样没了。陆宏达悲痛愤怒,自然不用说了。虽然有所怀疑,但丑闻在先,又牵涉到英人,且事态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报纸嗅觉灵敏,知道了这个消息。第二天,满城转载,小报暗嘲陆家家风不正,儿子争夺男倌,横遭意外。主流则批判洋人无视租界法规,一向胡作非为,本以为如今会有所变化,不料变本加厉,指责当局毫不作为,放任无视。
面对铺天盖地的批评和指责,满头是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