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圃侧畔,张笃已跪了近愈两个时辰,烈日暴晒,且执拗的不进茶水,若非自幼习武不辍,体魄强健,怕是早已昏厥过去。
他的脑子已是昏昏沉沉,偶尔下意识的用舌头润润皲裂的嘴唇,唾沫虽有些发黏,却是聊胜于无。
张骞步出小阁,缓缓往园囿行去。
见此情形,候在小阁外的内宰们皆是长疏口气,着实安心不少。
公子久跪不起,对府里的下人而言,此等不宜传扬出去的主家事,实是不想看,不该看,更不敢看的,除却数名内宰留下伺候,余者皆早已战战兢兢的退出后苑。
公主染了暑热,服过汤药便是睡下,临睡前,特意让内宰唤公子起身,奈何公子执意不起,她们也没法子,总不能不顾尊卑的生拉硬拽,却又不敢唤醒已然入睡的公主。
公主自幼体弱,此时玉体有恙,熟睡时更惊扰不得。
若换了旁的下人,或许会不知所措,难以决断该如何行事,毕竟公主向来溺爱自家儿子,醒来后若知晓她们没能让公子起身,又未向她禀告,怕是会迁怒责罚。
然这些内宰皆是公主出降时的随嫁,是由太后特意赐下,专事伺候和看顾公主的老宫人,与府里寻常下人的地位不同,想法更是不同。
说难听点,她们与其说是府中下人,倒不如说是太后“眼线”,若驸马不善待公主,她们必是要禀告太后的。
这算不得吃里扒外,莫说身份尊贵的公主,就是寻常的世家贵女,出嫁时也都会从娘家带些信得过人手,免得在夫家无有亲信可供驱使。
对此类内宰而言,公主的责罚固然可怕,然若没服侍好公主,使其久卧病榻,她们如何向太后交代?
权衡轻重后,她们自不会去惊扰入眠小憩的公主,留下候了多时,直至驸马回府,前来探问病情,公主才是悠悠醒转。
此时见得驸马往园圃行去,应是已将公子仍跪地不起的情形告知公主,且已好生安抚下她,内宰们不由放心不少,能不受公主迁怒,自然是好事。
她们并不知晓,向来温润谦和的驸马张骞,现下却是颇为愠怒,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张骞行至园圃侧畔,站在张笃身前,冷眼俯视垂着脑袋,却仍是执拗的尽量挺直腰背的自家儿子,沉默不语。
“阿父……”
张笃霎时醒神,抬头看向眸色沉凝的阿父,目光闪躲的唤了句,嗓音嘶哑,却又随即垂下脑袋,不敢与阿父对视。
张骞平日对儿子的管教不算严厉,又因自身脾性和善,言谈幽默,与妻儿更不拘谈笑,然相较于毫无原则溺爱儿子的妻子,张骞端是赏罚分明的,该动手责罚的时候从未手软。
似张骞这般朝堂重臣,言行举止间多是不经意的透出威仪,倒是他刻意向妻儿耍官威,而是久居高位养成的气势,无须吹胡子瞪眼,光靠一缕略带不善的眼神,就能吓尿不少外邦使臣。
便如此时站在张笃身前,虽是不发一语,却已让脑袋昏沉的张笃彻底醒神,颇是觉着心虚忐忑。
父子俩默然良久,张骞方是淡淡问道:“你可知错?”
“阿父……孩儿有志报国,何错之有?”
张笃虽是崇拜敬重自家阿父,却也不是太过畏惧,此时闻得张骞发话,心下颇是不甘,反是再无闪躲的想法,抬头反问道。
好歹自幼与天家长辈亲近,太上皇是他外祖父,皇帝是他舅父,相较之下,阿父张骞想以气势压服他,却是不易的。
张骞冷声道:“你是在顶撞为父么?”
“孩儿不敢!”
张笃缓缓俯身而拜,因久跪而血脉不畅的双腿,刺麻疼痛,他颓自倒吸凉气,却又迅速挺直上身,再度抬头,满脸执拗道:“阿父平日时常教导孩儿,要用心修身治学,他日得以施展抱负,更要忠君任事,以报圣恩。孩儿时刻谨记于心,习文练武,昼夜不辍,现今终有报国之途,孩儿欲往,何错之有?”
“你有心报国,便可仗着你阿母的溺爱与不舍,行此苦肉计,迫她不得不应允此事么?”
张骞恼怒更盛,语调愈发凛冽:“身为人子,如此行事,岂非忤逆不孝?”
张笃适才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用国之大义与阿父说说道理,然此时被戳破了心中盘算,端是气势尽泄,面色颓然,无言以对。
张骞见他无意回嘴,复又道:“你莫牵扯大义,更莫说甚么自古忠孝难两全,我汉室以孝治天下,不孝之人,皆是薄情寡恩之徒,无德忘义之辈,还指望其能忠君任事,报效社稷?”
张笃闻言,浑身微颤,声如蚊呐的辩解道:“孩儿知错了,然阿父应也知晓,太子殿下必得在末伏前择好赴滇人选,若无甚意外,待得朝堂重开,陛下便会下旨为丹徒候嗣子和滇国王女赐婚了,着实拖延不得。”
此言非虚,他确是不得不急。
太子殿下本就性急,如今得了差事,更是急于向皇帝陛下证明自己,想着干脆利落的将此事办得妥帖周全。
青春期的少年郎,虽不免有叛逆期,然但凡对自己父亲有所崇拜的,多半就想向父亲证明自己,得到父亲的肯定和赞许。
至少,在华夏是如此的,或许是因华夏的父亲们往往不擅或不喜直白的袒露出对儿女的舐犊之心……尤是对儿子。
张笃自幼与太子亲近,焉能不知自家这表弟的脾性和心思?
若是阿母执意不允,太子殿下也绝不会强求,更不会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