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其实有名字的,他当然曾经是有名字的。他有一个普通常见的姓,有些土气的两个字的名,名字的大体意思是健康长寿,包含着他那没什么文化的父母们朴素而美好的期望。
然而即使是这么简单的愿望,也在他还没成年时,就被无情的老天爷…或者说命运这种捉摸不透的东西给无情地打了脸。
他的学习成绩很好,好到了从初中开始就可以用奖学金上学,不用花家里的钱。然而由于早年养成的节俭,他就连那种每学期交一次的五十块钱学生医疗保险都不舍得交,于是在学校组织了那次免费的大规模体检之后,他治病的钱就只能全部找乡里乡亲去借。
高考时他的成绩也很优异,只是他在考试前请了半个月的假,进考场的时候戴着帽子...刚刚接受完化疗的他,还是不太能接受没有头发。
他考进了最好的医科大学,以前几名的成绩毕业,然后去了一家很有名的医院工作,还找到了他的老婆。
而随着他交往的圈子越来越高,身边的人也越来越“懂事”,他们担心直呼他名字的话,会被视为一种讽刺…于是无论是上司下属同事朋友,都再也没有直接叫过他的名字。
甚至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只记得他的姓了,然后只剩下x同学、x先生、小x、x大夫、x主任之类的句式,就连他的老婆也只叫他亲爱的。
只是就算生活事业爱情都看起来变得越来越好,他的生活也依然是毫无希望的…因为只要病没治好,他就会死,而且即使是有着大量相关专业知识的他,也根本没有办法准确地计算出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他在医院里的地位越来越高,甚至还为他专门成立了一个专家小组,当然只是名义上,几年了也依然拿不出什么实际结果,医院虽然答应了无偿帮他继续治疗,但实际上只是为了他这个招牌能够多活几年,让那些癌症病人多掏点钱。
他感觉自己并不是活着的。不是无病**的行尸走肉,而是真的随时都可能变成尸体。
他的工资很高,面对红包也是来着不拒,因为他知道他这样的人已经没有权利去讨论所谓道德。很快他就还清了以前欠下的钱,接着买房,买车…实际上他心里只是想给自己的老婆和父母买。
然而一次回家探亲时,他无意中听到了某位亲戚家中的谈话。
从小就对他十分亲切的三伯,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看着自家的土狗在路边撒尿,喃喃自语道:“那小子现在出息喽!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是我们村最…”
伯伯的话还没说完,婶婶就揪住了他的耳朵,“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他狗命大到现在没死,当年你瞒着我借给那一家倒霉的钱可就全都打水漂了!!家里揭不开锅了知不知道?!要不是你爹求我,我还真想待在娘家就不会来了!”
他站在远处,提着礼物,脚上像灌铅似的迈不开,然后他不知为何又想起两天那一个病人,还有自己治过的一共不知道多少个病人…
这已经不能用医者难自医来形容了,硬要说一个理由的话,大概确实只能是倒霉。
那天他从老家驱车离开后,没有选择回家,也没有给妻子打电话,而是走进了一家一看就很脏乱差的酒吧。
他没有酗酒的习惯,因为酒会让他的脑子变慢,手变得不稳。同样的道理,他拒绝了几个向他兜售各种毒-品的小混混。
酒的度数很低,然而也架不住量大。在他烂醉如泥之后,那几个小混混直接就拿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现金,接着把他扛上了一辆面包车,而酒吧里的人居然全都见怪不怪,从老板到顾客一个试图去阻止的都没有。
似乎是落到了一张床上,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道,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到那几个小混混正和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说话。
“张大夫,这次能先给多少?看清楚了这人可算是壮的像头牛,心肝脾肺肾肯定都是好的,就别像那几个老头那样给个打发叫花子的价了啊!”
“诶?这不是那谁吗?!”
“怎么,这人还挺有名气?不能是什么大人物吧?”小混混的语气有点怂了,他们这种人终究不敢搞出太大的事。
白大褂摇了摇头,“名气挺大,但大人物说不上…这家伙虽然是我半个同行,但是自己身体里已经破破烂烂,已经是圈子里人尽皆知的事儿了…”
“啥意思?你不要?那兄弟们难道是白忙活了?!”
“嗯…”白大褂想了一会,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也罢也罢,终究是相识一场,这点钱你们拿着,哪儿找的就给哪送回去吧…”
躺在酒吧后门的垃圾堆里,他再次悠悠醒来,然后用他那在酒精作用下依然有些不灵光的脑子,好不容易才捋清楚了几件事。
首先自己工作的医院里,有人在做私自买卖人体器官的活儿…不过那也无所谓了,重要的是,连偷器官的都看不上他这副身体。
他又想到,从客观上来看这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反而自始至终都是非常合理的展开。
他突然间又觉得有些困,于是才在清醒了几秒之后,他就无视了周围垃圾散发出的恶臭,准备闭上眼睛。
然而这时有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蹲在地上,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眼神盯着他看,脸上的表情不是笑,却同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负面情感。
年轻人嘴里叼着根烟,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