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豚也不啰嗦,与王泰你来我往战到一处,十几个回合后便缩回城内,换另一名将领出阵挑衅。李据提醒阿拉耶识,“今日胡人不似昨日那般慌张,估计昨日不见皇上冲锋陷阵,有心试探。我们切不可被靳豚牵着鼻子走,天巫还是退回帐中歇息,自有我方将军迎敌。”左右大臣随即簇拥着阿拉耶识退回自己帐篷,宫女们忙将她团团围住,服侍卸甲更衣,揉腿按肩,还准备了一大桶鲜花热水沐浴。阿拉耶识忧心战事,哪有闲情享受,卸了皮甲就想往外跑,侍卫和宫人死死将其拦住,声称刀剑不长眼,万一皇后出个三长两短他们全都得赔命,这才让阿拉耶识放弃观战打算。
外面靳豚的人马越来越得意,这次瞧得真切,冉闵上阵不到一刻便退场,应是体力不支所致。靳豚命人吹响号角,鼓动进攻,城门打开,胡军悉数奔出。未料卫军亦吹响嘹亮军号,十六面战鼓分八字左右排开,一骑火红色宝马从冉闵王帐中奔出,马上人着玄色盔甲,左手平端双刃矛,右手执钩戟,呼啸掠阵,直冲靳豚杀来。
靳豚大惊失色,连声叫苦:“原来冉闵不是伤重,却是回帐换了身重甲出场?”胡兵部将亦是胆战心惊,只有硬着头皮应战。
皇帝冲锋陷阵,卫军士气高昂,李据、王泰作左右边锋围击靳豚,将靳豚牢牢锁在阵内,杀生冲天,帐内阿拉耶识听得抓耳捞腮,不停地叫宫女出去打探战况。等她这趟美人浴洗得差不多时,宫人前来恭喜,说卫军已经拿下苍亭。阿拉耶识顾不得长发还滴着水,胡乱裹上轻绸衣袍就往冉闵王帐跑,一个晚上又半日不见冉闵,她想第一个告诉他好消息。
王帐内墨田守在冉闵身边,看墨田紧绷的包子脸,就知道冉闵还是没有苏醒。阿拉耶识轻轻抚摸冉闵有些发红流汗的脸,满腹凄凉。这是伤口感染的症状,如果不能及时消炎,引发败血症就必死无疑。她忽然痛恨自己在虚空色戒七年之久,竟然从未想过提炼抗生素以防万一。她在羌胡营中发热咳嗽时也如此后悔过,但现在有什么用,提炼抗生素非一朝一夕之功,她连个烧杯、培养皿都没有。
墨田叹着气走了,王帐内寂无一人,阿拉耶识再也控制不住,多年来积压的愧疚倾泻而出。她至始至终以现代人的自大优越感看待他,自以为全知全能,从一开始就轻视他,欺骗他,只要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明知会伤害他也要做。昨天墨田给她最大的打击不是那些讥讽言辞,而是朱留宾的“弃车保帅”的计策,墨家人为了保下她,可以牺牲冉闵,鼓励冉闵称帝只为逼迫她现身。以冉闵的聪慧岂会不知风险,他还是同意了墨家的计策。
“你怎么这么傻?我再三再四的说,死对我来说不是坏事,反而可以让我得到解脱。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就不明白。比起嬴归尘慈心他们,你命最苦却最有担当。你对我越好,我越是惭愧。我刚到中土时,痛恨这里的一切,对谁都不相信。我引天雷治疗你的抽风病根本瞎猫碰到死耗子,连一成把握都没有,我全部心思都用在跳崖逃跑上。我藏在下沙堰村的那几年,连做梦都梦到你那双眼睛,你把性命托付给我,我却辜负了你的信任……”阿拉耶识声泪俱下地忏悔,她怕再不说出来要遗憾终生。
“我很卑鄙,是?”阿拉耶识又哭又笑,“像我这样只为自己的人,你干嘛要找上门来?你明明什么都清楚,却还是顺着我。你越顺着我,我就越想折腾你。我有很多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你却从来不说。你和我之间,我比你谁更像长不大的孩子。”
阿拉耶识放缓声调,慢慢把头探到冉闵耳朵旁,咬了咬嘴唇道:“反正你也听不到,有个秘密埋在我心里:石宣临死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一直不承认已经爱上了你,爱到可以为你葬送自己。要是石宣夺位成功,需我来交换你,我会毫不犹豫。”
这时,榻上的冉闵呼吸突然加剧,皮肤越发潮红,眼皮微微颤抖。阿拉耶识惊得倒退一步,忙抓住他的手腕数脉搏,他的心跳很快,每分钟至少一百三十次以上,血压应该飚得很高。
“天哪!是感染发作了吗?”阿拉耶识立刻翻开冉闵的眼睑查看瞳孔,果然瞳孔放得又大又圆。“棘奴,你挺住,我这就找墨田给你放血。”她刚想扯开嗓子呼叫来人,素手已被冉闵牢牢握住,他已经睁开了双眼,努力露出阳光微笑,嘶声说道:“滢儿,不用了。”阿拉耶识以为他要说临终遗言,顿时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含泪看着他:“我在这里,棘奴,我不会离开你。”
“真的不离开?”
“真的,死也不离开了。”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你好了我就嫁给你。”
“不骗人?”
“不骗人。”
“刚才,我好想听到有人说爱我——”
阿拉耶识一愣,“你听到了?”
“我还想听一遍。”冉闵通红着脸祈求。
阿拉耶识又羞又窘,“你不是一直昏迷吗,还能听到我说话?”
“有人对着我哭了半天,我被吵醒了。”冉闵晶亮的眸子看上去很无辜。
阿拉耶识的大眼睛眨呀眨,疑惑地重复:“你被吵醒了?”她顿了顿,自言自语道:“这不对呀,睡觉的人才说自己被吵醒呢。”她猛地瞪着冉闵,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对方只是凝视着她微笑。阿拉耶识脑中灵光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