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慕容恪脸色震荡变幻,已是无法言辞,慕容儁便咧开有些皲裂的双唇,往昔惯会装腔作势的小胡须竟意外勾出一抹邪性来,他手指在画上轻轻划过,干脆地道:“不错,为了遏制段氏势力,朕要借天巫的势。朕想得到她,只有她才压得住段氏,堵得住朝臣的口。她就算做了燕后她也只是一介女流,中国远在天边与我鲜卑有何妨碍?秦皇、汉王都爱重她,未必不是他们的软肋,朕只要牢牢抓住她,他们投鼠忌器必不敢轻举妄动。”
慕容恪瞪大双眼,对慕容儁堂堂正正地将这些算计的话宣之于口万分震撼,不仅仅是他说图谋的东西,更是因为夙敌竟是要对他推心置腹,他不敢相信却更不敢辩驳什么,唯有听对方继续说下去。
“何况——想她一个流浪外乡的孤女,纵是能耐刚强也抵不过一个情字,倘得到了女人的身子,便也得到了她的心,冉闵就是例子。只要阿拉耶识做了燕后,自有她拖住秦皇汉王,我鲜卑人才真的可趁机图谋中原腹地。”慕容儁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浓烈的不甘将他峥嵘的脸庞衬得格外偏执。
慕容恪的眉心突突跳得厉害,慕容儁的这些谋算他猜到过,那确实是君王图谋大事的用心,但他就是无法接受将阿拉耶识推到几国权力的中心当筹码,更不愿她与慕容儁有任何瓜葛。他在慕容儁罕见的“推心置腹”的同时,解除质子身份回燕国后的丝丝缕缕一齐冒出来,让他清清明明地看到自己的转变。
早先,慕容恪确有十年砥砺,以期返燕后培植势力对垒慕容儁的盘算。当日战场偶遇阿拉耶识时,其身上正揣着雪漫和段希钰分别赠送给他的绢帕,他当时远在此二女的选择中犹豫。若完全以女方助力脱去困境而言,段希钰自是上上之选,但慕容恪身为皇子在对段氏鲜卑的态度上和慕容儁是一致的,心底不喜与段氏联姻;再则,他被遣为人质如同弃子,此时接受段希钰难免为其父通辽王所趁,日后他纵是强大也避不开段氏鲜卑的“知遇”和提携恩情。他那时心里是倾向雪漫的,他知道可足浑部族被鲸吞蚕食的窘迫,但他有把握撑起整个断了香火的部族,而且,可足浑部所居地理位置险要,易守难攻,他盘踞此地足可与慕容儁抗衡。还有一点,他既与可足浑联姻,便可借讨回所占封地为由对慕容儁一系的贵族下手,以攻为守。慕容恪想得周到,却万算不到天下掉下个天巫妹妹,砸得他的人生变了轨迹。
因他同时拒绝了段希钰与雪漫,为立根基,返燕后便认真替慕容儁打拼江山,他有信心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不怕慕容儁挑毛病。回燕国头两年,他花了大量时间寻找雀儿,以至于旧部将属多有不解,有老将甚至亲来游说他用老燕王的铜符联络暗部势力。慕容恪以父王遗命为由婉拒旧部提议,非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与慕容儁内耗,让其他几国和段氏得利。段氏冒充雀儿与慕容恪成亲后,为避君嫌,他更是谨言慎行深得人心,为燕国立下汗马功劳。再次遇到阿拉耶识后,他义无反顾将身家性命一般的铜符赠与她,既全了自己相思又彻底熄了争胜的心。
此刻,面对慕容儁“变脸”一样的恳谈,慕容恪面上淡淡的少言少语,内里酸苦恼怒,一则这许多天被慕容儁点名侍疾君心莫测,二则也是对慕容儁恬不知耻地在自己面前谈论阿拉耶识而厌憎极了。
“天巫与天王伉俪情深,燕、秦、汉三国刚刚祭祀了天王,此时求娶天巫,怕会为天下诟病。”慕容恪掩在袖中的拳头捏了又捏,差点滴出水来,说话的声音也锐利了些。
“四弟说得对,可朕没那个功夫跟她慢慢磨——嬴少苍的死灵军差点就打到我燕国来了,朕须先下手为强。可惜……那丫头、那丫头也忒邪性了……”慕容儁想起阿拉耶识对于他恶疾的断言,只觉深深寒意。
慕容恪错会慕容儁隐晦所指,对其所言不置可否。慕容儁在春猎上公然向阿拉耶识强行索欢,最后却被匋璋破坏了,并且慕容儁反过来杀了匋璋,慕容恪直觉认为匋璋的死怕是阿拉耶识做的一个局。他自认识她以来,早见识过她的种种不可思议玄妙之举,又怎会轻易被慕容儁得了手去,又怎会放过仇人匋璋呢。顺着这思绪,他又想到离奇暴毙的悦绾,刀锋般的眉头微微收紧。
慕容儁留意着慕容恪,见他皱眉以为他着紧阿拉耶识,更是暗恨:想那般天仙似的美人儿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与慕容恪共居一府,那晚美人儿手脚被缚的香艳也不知被他享用过多少,自己千般刻意却不能得手,竟还真中了她诅咒。倘真有个三长两短,这燕国江山竟然白白便宜了他二人么。一时心中恶浪翻滚,恨不得立时砍了慕容恪的脑袋,偏偏面上还得捧着他。
“春猎的事,是朕操之过急,思虑不周了。既然天巫这条路暂时走不通,咱们须得备战西线,嬴少苍占了邺城,只怕要对我燕国不利。我燕国统帅只你与叔父二人而已,对付秦人力敌不行还得智取。你与嬴少苍是未央书院同窗,由你出使秦国斡旋,必能暂时拖住秦人。朕已下旨宣召叔父回龙城,接替你驻守西线。”
慕容儁说这些话时,态度相当诚恳,看向慕容恪的眼神是从未有过信任与欣赏,足令一个臣子为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慕容恪暗叹,若非从小熟知慕容儁的套路,几乎要被其所惑。表面上自己与嬴少苍是同窗,他却深知秦皇是六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