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小雪纷纷而落。
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不大,也并未浇灭涿郡这个大兵营中将士们的热情。
当然,往来的民夫,是透心的凉,死的人也是一日多过一日,但到了这个时候,大隋的战争机器,已经全速转动了起来。
倒于路途的尸体,是这座机器必不可少的润滑剂。
此时,李破的心情,随着雪花落下,也整个低落了下来。
现在想调头回马邑,是不太可能了。
其实这是他设想中,最为理想的一种情形,将战马押送到河北,然后就回转马邑。
但事实告诉他,理想总与现实有着难以逾越的差距,如今的涿郡,对于到达这里的军人而言,已经好像巨兽张开的嘴巴一样,有进无出了。
其实不光是军人,大部分的民夫,也都被滞留在了这里,为明年将要开始的战事做着各种准备工作。
皇帝到了涿郡,就没挪窝,现在的涿郡,当真是大将满地走,重臣多如狗。
开始的时候,李破还想出去见见世面,看看哪些大将军,上柱国什么的,有多威风。
不过用不了多少时候,他那本就少的可怜的好奇心,就完全没有了。
联营百里,旗帜纷纷,不住有各种各样的脑袋掉下来,被挂到各种各样的旗杆上,恐吓作用十分明显。
虽说那地方居高临下,风景独佳,但李破断然不想成为其中的一员。
这一天,李破领着程知节几个出了营门,一边在心里埋怨着,李碧那个傻婆娘,又不知跑哪儿去了,这个甩手掌柜当的那叫一个心安理得,一边小心翼翼的左瞅右瞅。
前两日带人出去,他可是记忆犹新。
一个将军带人纵马而来,将几个躲闪不及的民夫撞的哭爹叫娘,然后还将管事的小吏,打的皮开肉绽,满地乱滚,来人骄横的是一塌糊涂。
相比之下,当初马邑那个李功曹带着的人,可就像小娘子一样温柔了。
后来一问才知道,人家是宇文氏门下,来头吓人的很。
至此,李破便真切的体会到了凶险,于是下令,无事不得走出营门一步,将五百多马邑来的粗糙军汉,都圈在了营地里。
今天一大早,李碧就带人又受邀而不佳,几个旅帅都躲的远远的,不愿给参军当出气筒。
过了这些时日,几个旅帅终于算是摸到点李参军的脾性了。
平日里挺好说话的一个人,但小事大事分的很清楚,小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数也都算了,大事上,眼里却从来不揉沙子。
要说这还算是优点的话,缺点也很明显。
这位好迁怒于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逮着谁都能骂上两句,你还别跟他讲道理,人家军律背的熟着呢,总能给你扣上顶帽子,让你摘不下来。
而且挺记仇的,到不至于喊打喊杀,也不去李将军那里说别人的长长短短,但用出来的手段,却能让你难受万分。
比如张旅帅,现在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之前来回在灵丘道上溜了两圈,差点没累趴下。
到了涿郡,五百多人的营地,都是张旅帅领着一群手下给建起来的。
几个月下来,张旅帅已经整个瘦了一圈,若非马邑人性子都较为刚强,估计早就去参军面前,痛哭流涕的忏悔自己的错处去了。
不过不知怎么的,虽说有这么一位一直坐镇营中,让人很难消受,但奇怪的是,大家伙还挺心安的。
这种比较诡异的权威,来自于何处,其实大家伙都清楚。
人家别看年轻了些,但能打能杀,做事也挺有章法,并不仗着李将军的信任,肆意欺压同袍,身边呢,又聚着一群生猛汉子。
如此种种,这些东西所带来的,其实就是威望二字而已。
别人都躲了,李破表示很郁闷,也不能上赶着去寻人麻烦,于是吃饱喝足,便带了程知节几个,出营地溜溜弯。
他也不走远,就在营门口这里来回转悠,美其名曰,巡查军营。
马邑守军的军营,就驻扎在涿郡行宫猎场的边缘。
这其实是个不错的位置,有山有水不说,据说皇帝杨广也三五不时的带人过来行猎。
显然,这是李家的人脉起了作用,尽力寻了个最可能瞅见皇帝车驾的地方。
不过,好像他们来的太晚,皇帝可能也怕冷了些,反正李破是从未曾看见有大队人马从这里经过。
到了几次三番,被猎场的官吏警告,入到皇家猎场中偷猎的后果,也渐渐在李破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去山林中弄点野味的念头,一下子就没了。
他娘的,抢皇帝的盘中餐,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死法吧,人家都能很快的满足你。
唯一勉强值得安慰的是,他们是军人,现在马邑郡还能吃饱饭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军人,官员们,只占了百分之一。
剩下的人,都是起的比鸡早,干的比牛多,睡的比狗晚的民夫。
据说皇帝还要趁机修缮一下涿郡行宫。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破也是无语了,不过皇帝的理由很强大,是在给明年的庆功宴做准备。
乖乖,李破心肠再是硬朗,身上也直冒凉气,有种老天爷真不长眼,让这样一个人当了皇帝的感觉。
前途暗淡啊,李破望着天空飘落的雪花,痛苦的想着。
不过很快,嘈杂的声音就赶走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不远处,几个人对骂了起来,然后人数迅速的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