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焰火的盛宴,时断时续,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彻底结束。
不过颜含玉他们在阁楼上也没闲着,面前一方棋盘,下棋的同时一边欣赏绽放的焰火。
暖阁后面是一座三层高的阁楼,坐在三层阁楼上,一扇窗大开,正好能看到绽放在宫墙之内半空的焰火。
他们旁边是一盆碳炉,炭火烧的极旺。颜含玉盘腿而坐,一只手上还拿着一只袖珍的手炉。
棋下到一半,颜含玉突然开口,“临哥哥的病何时能好?难不成临哥哥准备呆在府上一辈子也不要出去?”
颜含玉觉得赵贤假病之托,一直避世也不是长久之计。
这会儿下棋的功夫她并未集中精神,毕竟外面还有焰火,听到声音抬头看一眼,没了声音垂头,手里落一子,心里还又想着其他事。
一心三用!
“时机到了,我便会病愈。”赵贤面色沉淀。
“你,有没有夺位的心思?”她压低着声音突然问了一句。
“你想多了,皇叔皇位已坐稳,怎容他人冀位?高处不胜寒,那个位置我不想要。”
赵贤这话却是实话,当今皇帝登基已近十年,且春秋正盛,一个容不下亲侄的皇帝,哪会轻易松懈皇位?
颜含玉以前就对当今皇上没好感,如今知道一个野心勃勃的上位者,为了私心伤害亲人,更加觉得皇帝无情。偏偏她父亲还为了这样的帝王去世,这愈加让她觉得不值,心里还会愤恨!
这一子颜含玉落的很慢,她看着棋局,似乎看的很出神,心思却早已飘远。
赵贤信任她,她是不是也应该信任赵贤?
“你可记得在扬州救我时,我险些丧命扬州。”赵贤见她神情,轻声开口。
他昏迷不醒,颜含玉为救他煞费苦心,这事颜含玉自然记得。
她点头应,“记得。”
“在十江镇我醒来之后,你对我说,我是父皇的子嗣,是皇叔的亲侄,是皇族贵亲,是百姓口中的八贤王,可我却没有求生意念。彼时我以为自己难逃死劫,因此全然放松戒备,把自己的命交由老天。我也说过,既然能够醒来,以后我便不再轻易放弃。命只有一条,我想保住。”
颜含玉也记得,她当时回答他的是,可不能辜负救他的一番良苦用心,把他从扬州救出来,又把他带回汴京,她这一路受了不少苦。
救他,是因为不想他死,不忍看着他的命劫早早的结束。她不仅仅是为了改变他的命运,更因为心底对他存着那份好感。
赵贤的目光幽深,继续道,“如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若不争,就会死。”
颜含玉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想的,若不争,便会死。
“上次皇上被行刺一事,听我祖父说是原楚国人行刺。”
“太傅大人会与你说这些事?”赵贤好奇。
“我希望能为祖父分忧,常去祖父的书房,有心听了几回,因此朝堂之事略知一二。”
“太傅大人一向清正,在朝中从未有攀附结党之心,这等作风是为官楷模。是以,我钦佩不已。以前一直觉得太傅大人虽说清正,可到底有些迂腐……”赵贤眉眼轻扬,温声道,“如今看来不尽然是。”
颜含玉触到他的目光,只觉得此话有深意。
说到迂腐,颜含玉以前也会觉得祖父严厉。
颜家门风长久以来甚是严苛,这是因为颜氏先祖遗留几百年的承训。
琅琊颜氏,代代相传,在琅琊郡颇有威望。到了颜太老爷那一代,先帝为求颜太老爷辅政,出征时亲自到琅琊郡孝悌里相请。
因前朝女帝登基,以致前朝风气日渐开放,即使仅此一个女帝,可前朝经济鼎盛,天下太平,女子抛头露面已然是常态。后来又到了战乱的年代,几百年后的汴京还会残留一些前朝的风气。
直至时代渐稳,前太傅王溥提出女子应当恪守妇道,遵循礼教,内外有别,男尊女卑,男主外宅,女主内宅。
儒家礼教《仪礼》有云,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周礼》曰,九嫔掌妇学之法,以九教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宋皇后一国之母,作为表率,不再与夫出征,执掌内宫。
如此汴京的风气渐渐保守,大户人家以此礼教为荣,争相约束自家女儿,养在深闺,教育成为德容兼备的淑女。
颜含玉幼时一直紧守规矩,后来经常跟祖父接触,才知道原来祖父并没想象中那么严厉。
颜氏家训,颜含玉在上一世就看过。
圣贤之书,教人诚孝。
礼为教本,敬者身基。
序致、勉学、治家、慕贤,男丁有男丁的家规,女子有女子的训诫,册册都列的都极为清楚。
却听赵贤继续道,“我父皇生前最是敬重太傅大人,还有你父亲,我还记得他,当年有幸一睹其风姿,宗之潇洒美少年,举殇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你父亲的风姿和文采在那时可谓是无人能及。那年他中了状元,父皇有意让你父亲进宫做我和二哥的师傅,承授学问。哪知父皇旨意还没来得及下,便突然暴毙。皇叔登基为帝,此事便搁下了。”
颜含玉垂眸不语。
“抱歉,我不该提你父亲才是。”
如此早慧,怕是对她父亲还是有印象的。
“没了的人没办法让他回来,还在的人一定要努力活着才是。”她抬眼望着他,神情专注,她的眼波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