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抚住胸口,竟然是许久不曾感受过的紧张。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要她说出来,究竟哪些人是实心实意效忠于皇帝的。
“皇上让我去的时候,大多并没有什么人来,妙儿从前不知道姑母关心这个,也没在这件事情上特别留意。”冯妙小心地回答,生怕说错了什么,反倒让太皇太后疑心。
“嗯,既然从前没留意,今后就多留意些吧。”太皇太后似无意地随口说道,“夙儿有十三了吧?听说他每个旬日都去知学里听讲学,叫他有空也到奉仪殿来坐坐,哀家有好些年没见过他了。”
冯妙应了声“是”,贴身小衣几乎都被冷汗打湿。太皇太后不开口便罢,一开口便死死拿捏住她的软肋。没有腹中这个孩子以前,她最在意的人,就是夙弟了。夙弟那副白纸一样的性子,在宫闱中简直就像掉进狼群里的小羊,毫无自保能力。
“你去吧,这几天多陪陪皇上,过几天再来看哀家。”太皇太后闭上眼睛挥手,却留下了那几张图样不提。冯妙行了礼,强压住步子退出了奉仪殿。
一出殿门,她就扶着一棵粗壮的槐树连连干呕,忍冬帮她顺着背,知趣地一句话也不多问。冯妙按住自己的小腹,手指渐渐收紧。不管是为了夙弟还是为了这孩子,她再也不能恐惧害怕、软弱犹豫了。
冯妙留在奉仪殿的汉制官服草图,没几天就辗转到了袁缨月手中。太皇太后叫她照着图样上的颜色和款式,赶制一批新的官服出来,在春社日祭祀时赏赐给宗亲穿用。春社时祭祀土地神,通常应由帝后二人主持祭祀,参加的人也多是皇室近支的宗亲。
予星一得了消息,就叫了信得过的小宫女,悄悄来告诉冯妙。小宫女气喘吁吁地讲了半天,冯妙只回了她四个字——“精益求精”。
“娘娘,您是不是好心发过头了,”忍冬急得口不择言,“叫予星凡事都听袁芳仪的话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还要叮嘱予星尽力帮她做好?”
冯妙只是摇头,忍住胸口的烦闷,小口吃着鱼羹“你只管等着看就是,袁缨月得意不了多久。我不放心那个小宫女,你抽空再去一趟织染坊,让予星务必用上好的原料,仔仔细细地织,每一匹布,都要袁芳仪亲自定下染什么颜色,再照着做。你跟她说,慢工才能出细活。”
鱼肉味腥,冯妙才吃了小半碗,就扶着桌沿吐得脸色发白。等这阵难熬的呕吐过去,她指着桌上的小碗说“再帮我盛一点来,听说多吃些鱼肉,孩子会很聪明。”忍冬捧着小碗,逃一样进了小厨房,动手盛鱼羹时,眼泪直砸在手背上。她不敢想,要是留不住这个孩子,岂不是活生生剜去了冯妙的心肝……
冯妙借口腰伤复发,躲了十来天,殿外的杂事一概不理。这十来天里只做了两样事,一件是隔几天便去一次崇光宫,在拓跋宏理政或是读书时,替他磨墨添香。另一件便是画了些奇怪的图样,叫予星照着去做,不必拘泥用料,但式样、颜色一定分毫都不能错。
拓跋皇室自认是轩辕皇帝之后,连姓氏都来自“后土”二字,因此对祭祀土地神的春社日格外重视。距离春社日还有三天时,织染坊终于制好了这一批新衣,呈到太皇太后面前。
冯妙叫忍冬帮她仔细上妆,用胭脂遮掩住憔悴的气色,往奉仪殿去。她看着铜镜里忍冬的手翻飞忙碌,笑着说“你不是一直不服气袁缨月接管织染坊么?今天就叫你如愿,看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