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峻只相信母亲的话,没有哪位母亲会骗自己的儿子。携谢金莲、李婉清回到山阳镇后,高峻发现他的这几位夫人们都不时地在想念着崔氏夫人,少了她一个,仿佛山阳镇的这个家就不像个家似的。他们又坚持着,在镇子上等到了二子高壮过了满月,请了全镇子的人喝过了满月酒,立刻打点着要返回西州去。柳玉如到此时再也不提什么出门的事,一则她的刑徒身份已不存在,二则那根本就是形势所迫,三来儿子都有了,四则还有个苏氏在西州,傻子才不回去。全镇子的人都来送行,别驾夫人们在镇子上住了一段,整个镇子都大变样。不但街道整齐,时常有美人出来走动、摘菜,可以饱饱眼福,还有长安的高官走马灯似地跑过来出丑,似乎连推车挑担来做买卖的小贩儿也多了起来。他们把柳家老宅的院子再托付给丁大哥照看,镇外的菜地托管给了村正,安排义工打理,而地中所得都要给那些无儿无女的孤独者。在镇上那些人看来,这次的分别,那位洋洋得意的西州别驾不但抱得了两个儿子,还把他们心幕中最美好的一道风景也拉走了。人们挥手相送,把最美好的祝福暗暗送给他们……经人传信,长孙润从家中赶过来,众人在长安城外西边的驿道上聚头,一起往西州进发。小伙子长这么大头一次出门、而且一走那么远。他一身戎装,携刀挎箭,不论是长孙无忌还是家里的那几位女眷,都像是在送一位即将远征的壮士。但是一上路长孙润才发现,西州别驾的穿着十分随意,骑马而行的樊莺和思晴也是如此,尤其是那位樊夫人,连个兵器都没有,只有他自己像个全副武装的卫士。但他不大在意,他知道自己去了以后,是要从铲马粪做起的,但是为了高府的美丽小姐,这算得了什么呢!这些人行出了半日就出事儿了,因为两个孩子饿了。从山阳镇出来的时候,两个奶妈就辞退回去了,人人有家有业的,他们不可能把人家一路带到西州去。问题是自从孩子生下来,柳玉如一次没有管过这事儿,崔嫣当然知道姐姐的意思,为了保持身材,她也学着。这时两个孩子一哭闹起来,姐两个都慌了手脚。长孙润自告奋勇、骑了马到左近的村子中去,不一会儿领来两个孕期妇女,谢金莲和她们谈妥了价钱,等她们把孩子喂饱了再上路。这样走走停停,住不住店全凭了孩子们的意思,反正高大人西州凡事都有得力的人来管,他也不着急,一行人走走停停,等到了凉州时,多半个月都过去了。……牧场村,丽容自高峻走后,挺大的院子就她自己住在家里,除此之外就是瘸腿老汉和他的孙子住在门房,婆子也不在,她就把苏氏拉到家里来做伴。晚上两个人在丽容的屋里休息时,苏氏就问,“高大人不带你走,别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吧?”丽容说,“你可不要多心,我们两个在焉耆时拼着死替他守桥,他喜欢我还来不及呢,哪会生气!”苏氏就从丽容的话里确认了这件事,看来,高大人确实有些生丽容的气了,而且多半还与自己有关。她想起自己在长孙大人到牧场村来的时候,曾忘记羞怯,当了郭都督的面,在酒桌上多次求他给高峻派兵。她想起在焉耆城头,面对着近在眼前的危险时,她曾忘记胆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勇气,没有一刻想到过自己的安危。她想起在夜晚的淡河中,当他在马车后边第二次趴起身、托着腮看向自己时,她曾忘记羞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自己心存奢念了!因为高大人一次表示感谢的话都没有。而丽容在回答了她之后也意识到了不妥,补充说,“我们还是不为了你,如果我再走了,你一个人在牧场村怎么办?”她特意说了“我们”,意即这才是高峻的本意。而苏氏想到了黔州,高峻深夜闯进来对她和李承乾凶巴巴的样子,还有她一到牧场村时柳玉如的反常表现。很显然,他们虽然对她多有照顾,但在她与他们两人之间有着什么说不清楚的隔膜。但她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喃喃地说,“即便他有不悦,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因为西州是我最快乐的地方!”早上起来后,稍事梳洗打扮,吃过饭、她们便一起到旧村的蚕事房去。蚕怕高温,喜一定湿度,恶雨。李婉清从扬州带来的蚕种与北方常见的品种不同,因为西州有着高温、少雨的气候,居然可以连续孵化至秋末。蚕无雌雄,但蛾有雌雄。这一些蚕蛾将是在贞观十九年最后一批。它们成长、蜕变、吐丝、化蛹,只为了彼此短暂而轰轰烈烈邂逅一次,然后死去。谢家大嫂带着她那一班人早就到了,她们一边干活儿,一边取笑那些捉对儿的蛾子有多么笨拙。而苏氏在想,如果人能够一直像那些蚕该多好,不必化成蛾子,在自己吐出的茧子里安眠一生,也就不会有苦恼了。而她一直以来,以为自己就是这样一只不会化成蛾子的蚕。李承乾对她的无视、深宫中的冷陌和彼此的戒备,就是她冲不破的茧子。但她偏偏跑到西州这温暖和煦的地方来,许多生机勃勃的人和事譬如春雷,让她不知不觉变成了蛾子,却发现吸引自己的那只,是一只鹰。而她再也回不到茧子里去了。晚上从蚕事房出来的时候,苏氏不容商量地对丽容说,“我还是回旧村我的院子里去睡吧。”丽容没说什么,只是跟着她到旧村苏氏的家中来。菊儿也马上过来陪她,三个人说着话,丽容有些突兀地说起了自己偷着填写了婚书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