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长帆夫妇摸黑回家,下人老爷还在等着,看来今儿的事还得解释解释,杨长帆让翘儿先回房,独自踏上了被训的道路。

别看老杨的身份是地主,但还有个像模像样的书房,名为闻海斋,估计沿海文化人的书房有不少都是类似的名字,杨长帆咳了一声,这才叩门。

这会儿老杨正看着杨长帆完全看不懂的书,儿子进来后也没放下,只问道:“怎么样?”

“挺好。”

“先喝口茶吧。”老杨皱了下眉头,把茶壶往前推了推,“又是酒味又是腥味。”

“没办法,得应酬。”杨长帆谢过父亲,自己倒了杯茶解口干。

“跟他们有什么可应酬的。”老杨依旧不满,“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兵痞。”

“跟父亲直说,我寻思着做点产业,要千户帮忙。”

“他能帮什么?”

“海田。”

“……”老杨顿了顿,突然起身在书架上一通翻找,终于取出了一本,放到杨长帆面前。

杨长帆定睛一看,勉强能懂,口中嘟囔出了书名:“《王祯农书》。”

“你把这个学透了,再搞什么海田也不迟。”老杨哼了一声,“你把世间的事想得太简单了,别说种海,给你块田你都种不活。”

“父亲教训的是,我拿走看了。”杨长帆无意理论,拿起书就要开溜。

“去吧,你读透了,我考过你,再出门。”老杨摆了摆手,也打算结束谈话。

哎呀尼玛。

杨长帆赶紧打开出随便找了一页,随便望向一行,看了半天大概是这么些字——

因物制器用靡他,田夫已见伐长柯。一勾偃月镰新磨,置之叉头行两鐹。

不仅无法理解,而且不全认识,能看成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看着杨长帆费解的表情,老杨这才想起来:“对了,你还不识字,先从识字开始。”

于是他又起身,这次找了一沓书出来,一起堆给杨长帆:“天下就数你脑子快,也不必找先生了,自学即可,不懂的地方来问我。”

杨长帆看着这些可怕的教材,头一次感觉汉语拼音和简体字是多么美妙的东西。

他并不是不好学,有时间的话会把如今式搞清楚,但那是随手补课。

彻底吃透?自己没那个才华,也没那个时间,除了读书,世界上有太多事可以做。

没办法,即便不愿也得逆来顺受,杨长帆把这些书摞在一起:“我慢慢学。”

“踏踏实实学。”老杨不望提点一句,“先把这些学好了,再谈海田。”

“这……”杨长帆有些不忿了,中午的时候您老还那么慈祥,让咱舒舒服服过一辈子,怎么扭脸不认人了。

老杨依然没放下书,用余光瞥了杨长帆一眼,有些得意地说道:“也不逼你学,只是你现在要做事,总要先学会道理,若是不种海田,也便不急着学了。”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父亲的意思我可以这么理解么。”杨长帆抿嘴琢磨道,“想不读书可以,那就踏踏实实管家里的田。想出去做事,就要读书。”

“大抵如此。”

“何必?”

“长帆啊。”老杨终于放下书,长叹一口气,“你若在家管管田,不懂道理也就罢了,可现在出去跟人打交道,这书是必须要读的,不然丢的是脸,败的是家。”

“我不懂。”

“你大字不识,当然不懂!”老杨终于吐出了自己的怨念,“不怕别的,就怕你败家,今天是镯子,明天就是金子,今天是送礼,明天就是赌博,你这么搞下去,多少家业够你败的?”

“……”

“从前,我确实也没教训过你,这是我的不对,所以我对你也没太多要求,不惹是非就好。”老杨来了兴致,一口气往下说道,“可现今,我不管你,就没人管你了,想出门可以,先读够书。”

“你坚持认为我在败家?”杨长帆觉得胸口有点闷,翘儿都能理解自己,可为什么父亲不能。

老杨确实不能理解,在他眼里读书是唯一的出路,文化是仅有的脸面,虽然他已恨透了科举,但这并不代表他排斥读书。字都不识就出去,不就是鬼混么?能做成什么?

“不是败家是什么?我拿镯子是救你,你却拿它当礼?!”老杨见儿子执迷不悟,猛然抬手,重重拍在案上,随后指着儿子怒目而视,“你有什么资格自作主张?你种海田,拿什么种?不还是家里出钱?我不给你,你也会管你母亲要,多少够填?多少够败?海田能不能种成不好说,跟庞取义那边吃肉喝酒才是真的吧?”

“你办事不吃肉喝酒的?”

“我懂道理,知分寸,读的书比你说的话还多!你懂什么?”

骂到酣处,外面叩门声响起,吴凌珑的声音传来。

“别动气,长贵睡了,明日一早要去县里。”

杨寿全这才压下了嗓门,冲外面道:“你也进来,好好教训他!”

吴凌珑这才进房,看了儿子一眼,有几分埋怨,又有几分心疼,叹了口气后,三两步上前扶杨寿全坐下:“他不懂事,这谁都知道,没必要动肝火。”

“不懂事还不能训了?”杨寿全虽然坐下,但气头未消,指着杨长帆骂道,“这刚头一次出门,就跟兵痞送礼吃酒去了,再由着他,还不拿宅子田地去赌了?”

吴凌珑连忙冲杨长帆摆手,眼色不停:“赶紧过来,跟你爹道歉。”

杨长帆长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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