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烈的油蜡味儿混合着烟熏味在空气里飘散,味道越来越浓郁,看来这山洞相当深,排气不畅,相对闭塞。
白子琪爬起来忽然喉头腥甜,附身呕吐,连日连夜来水米没进,腹内早就空空荡荡,还能吐出什么来呢,只是呕出几口酸酸的黄水。
奇怪的是,等他吐完,感觉堵塞在心口的一些东西忽然被清空了,一股清明的感觉在心头虚虚地漂浮,他扶着石壁慢慢站起来,试着往外走。
石头地面潮湿滑腻,走了两步就栽倒了,躺一会儿,再爬起来,心里一个念头固执地支配着迷迷糊糊的意识,他要走,要走出这里,不能在这里等死,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爷爷说过,行军途中,风餐露宿,甚至多日无水无饭,将士们空着肚子日夜赶路,最后还可能要空着肚子冲锋陷阵和敌人厮杀拼命。
和他们比,自己算是很惨吗?算得上无法自救了吗?
有毒箭横贯后背吗?有大刀砍在肩头吗?自己亲手把匕首刺进自己的后腰了吗?
背着那么满满一身的旧伤,爷爷还是活到了今天,活得达观、开朗,不屈不挠。
和爷爷比,爷爷在自己这个年纪早就扛枪上战场了,也不知道在腥风血雨里厮杀了多少来回,在生死面前进出了无数个回合;
每每和爷爷闲谈,说起人生大志,家国大义,民族气节,自己总免不了慨叹自己生不逢时,没有生在最好的时代,如今四境安定,边塞宁和,铁骨男儿不能领军出征,血洒疆场以报效国家,博取功名,只能在祖辈荫护之下安详荣华,平庸一生。
他既羡慕爷爷遇上了好时代大时代,又为自己遗憾。
那时候爷爷只是含笑摇头,说少年人轻狂懵懂,少不更事,哪里明白乱世的苦,所以难懂得盛世的可贵。
其实人生的考验并非只是上战场杀敌,还有另外的灾祸,比如眼前这场遭遇。
几乎是膝盖跪在地上,半寸半寸地往前挪,一寸一寸地往出移,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心口有热浪在翻涌,真想就这样一头栽倒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真想一头撞在石壁上就这样了断痛苦的折磨……可是,爷爷那张慈祥的笑脸就在前方闪现,母亲那殷切疼爱的目光在瞅着自己……死,真的是最好的结果吗?两眼一闭,就是勇敢儿郎该有的选择吗?
走,往前走,咬着牙走,只要能走出去,就有希望……
难以知道走过了多少路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感觉石壁没有尽头,绕过了一道又一道,跌倒了再爬起来,似乎地势一直在下降,石壁越来越粗糙,有些石头镶嵌在石壁里像斧刃一样嶙峋逼仄,手臂擦破了,割伤了,血黏糊糊流了两手。
走,一直走,只要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就要走。
蓦然耳边传来语声,循着声音走,声音越来越清晰,还有黄糊糊的灯光映射出来。
他不敢弄出丝毫响动,蹑着手脚一点点挨过去。
他判断出自己一直沿着一个大石洞走了出来,两侧到处分布着很多小石洞,声音是从其中一个小石洞里传出来的。
“倪东,轮到你了,快出呀——”
“你小子磨蹭什么?赌不起了吧?输得精光了吧?哈哈你小子,这才多大的赌博呢,就这副犹犹豫豫的娘们相,真是不够爷们!”
“半年的饷银都押进来了吧?哈哈,你那臭手,就不要指望能赢!”
“把老家的娘子押上吧,你不是常吹牛说自己娘子是天下绝色吗,敢不敢押进来,抵押一千两银子!”
“那有什么不敢的,女人嘛,就是身上的衣裳,扒拉掉一层回头再置办一层穿起来就是——”
“哈哈,真舍得押呀,老子得好好洗牌了,盼望手气一直能这么好,下次探亲假的我就可以捏着一纸抵押书去找俊俏小娘子困觉喽——”
“哈哈——哈哈哈——”
几个汉子一起大笑,笑声冲到石壁四周,发出轰隆隆的震荡声。
白子琪摒住呼吸不敢弄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石洞里牛油大蜡明晃晃燃烧,他不敢站着走过洞口,身子伏低,趴在地上,一点点挪出去,直到那粗俗刺耳的说笑声争吵声被抛在身后,他才敢颤巍巍站起来,扶着石壁一路走。
忽然耳边一道悠扬的鸣叫响起,白子琪心神一震,以为后面有人追来,回头看,半个人影没有,耳边又是一声长长的鸣叫。
他艰难地咽一口口水,忽然想哭,他确定自己听到了鸡鸣声。
原来已经走出了这长长的石洞,脚步站在离洞口只有三步的地方。
迎面吹来冷冽的夜风,他踉跄着爬出洞,夜空里一盘满月已经挪到西边山头,几颗星星眨巴着疲倦的眼睛,看样子天要亮了。
他借助月光星辉打量地形地势,好像是在山里,两边都是高大的山头,山上遍地石头,不见树木,自己刚才出来的石洞就隐藏在群山褶皱里,要不是亲身从这里出来,他怎么能想到就在这里会隐藏着那样一个洞,洞里还藏着那么一些人。
那些人?
好奇怪的人。
他脑子里迷迷糊糊回想着那些人的言行印象,确实好奇怪,他们每次进到石洞里来对着自己好一顿打骂,叫他承认罗列的十项罪行都是真的,他可以出面作证。等他们打累了,骂困了,就全都出去了,从他们互相招呼的对话里他能判断出,他们是去赌博,或者喝酒了。
赌博,喝酒,绑架了一个富家公子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