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琪无奈地躺着。
意识还没有完全消失,还残留着那么一点点,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他好像一个灵魂出窍的人,灵魂脱离了ròu_tǐ,飘荡在半空中,在高出处俯下身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ròu_tǐ。
他要看看这个混小子要拿自己的ròu_tǐ怎么折磨?
灵儿试着搬了搬他的胳膊,胳膊不动;
搬腿,腿不动;
好像还是不放心,又伸出一根手指来戳了戳腮帮子,白子琪气得直咬牙根,可那恨恨的动作也只是在心里做做罢了,灵儿看到的大哥哥正直挺挺躺着,除了一对眼睛还倔强地不愿意闭上外,全身跟死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接下来自己就算任意摆布他也不会有一点点反抗的余地。
灵儿软乎乎的小手搭上白子琪眼皮摸了摸,扯过一片麻布盖在眼睛上,嘴里喃喃念叨:“你肯定会害怕的,还是盖上好点,你就安心睡吧——就当做了个美梦。”
眼前一黑,白子琪无比悲哀地发现自己被盖住了眼睛,唯一能观察自己要被怎么处置的通道被遮蔽了。
他绝望地等待着死亡。
都要死了,还做什么美梦,这臭小子,要是我还能活着爬起来,小爷我一定抓住你小子活活把你骟了,不打麻药,不遮眼睛,叫你小子看着自己是怎么吞下自己酿造的恶果的。
白子琪用世界上最最恶毒的言语腹谤着这位擅自做主要为自己接骨的“杏林高手”。
“高手”小灵子哪里知道某人已经在心里把自己千刀万剐地进行着诅咒,他显得有些紧张,要比为阿淘接骨前更慎重,看看白子琪彻底放翻过去了,这才起身在石盆里洗了手,看看匣子里布带子不够,从一口大木箱子里拿出一件爷爷的袍子来,看了看,是爷爷最近才缝制的新袍子,连一次都没舍得穿,他歪着头想了想,“爷爷,你不是总是说要永远以病人为重吗,那么我撕了你的新袍子你不会怪责的是不是?我也是为了病人嘛——”哗啦哗啦动手开始撕,撕出一条条麻布带子。
就在拿起那把刀子要动手之前,“神医”小灵子总算是想起了什么,将插在墙缝里一根火把点燃了,举起刀在火苗上烧了烧,看看刀刃烧出了暗红,这才吹灭火把,脸上噙着小心翼翼的微笑走近炕上横躺的那个身躯。
“第一次,第一次,大闺女上花轿人家这是第一次啊……”
白子琪听到一个声音在喃喃自语。
白子琪的心简直在抽搐,好小子,果然是第一次啊,第一次为人类动刀子啊,我是幸运呢还是不幸,竟然真做了这小子的小白鼠。
灵儿笑着,脸上的肌肉在抽搐,手在颤抖。
“不怕不怕不怕……爷爷说过,世上生命都是一样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爷爷还说过,所有的骨肉都是一样的长法,区别只在于畜生是四条腿,我们是两条腿,四条腿和两条腿,骨骼构造是一样的,只要大胆下刀子,没有接不好的骨——灵儿灵儿,你已经接了那么多猫狗乌鸦麻雀野鸡兔子还为一只小狐狸成功接骨了,你怕什么啊你?不怕不怕真不怕……”
碎碎念在耳边飘,刀子落下来了。
白子琪感觉不到刀刃划开皮肉的冰凉,但是听到灵儿在感叹,“哇,果然人肉和小动物是不一样的,刀子划下去这么利索?嗯,人的肌肉要松弛一些,不像那些总是奔跑长大的兔子小狗,腿上的肉要瓷实好多——怎么这么多血?”
原来我流血了?
白子琪悲哀地想。
一个快要死了的人,流血就流血吧,还在乎那点破血做什么!他忽然对自己无比鄙视。
窝囊的不是死,死的方式有很多种,驰骋疆场马革裹尸是一种;十多个小时不下手术台直接累死台前为祖国医学事业做了贡献也是一种,可无论如何都比死在一个山野小傻子手里做了试验品强啊……
他肯定是遭遇了世界上最窝囊的死。
破麻布在伤口上蹭啊蹭,把那些淋漓的血擦了又擦。
一块破布浸透了,小灵子再换一块,可是那血真是多,源源不断地涌出,好像永远也擦不干。
“大哥哥看着瘦巴巴一个人,为什么身体里藏了这么多血?为什么就是擦不干净呢?我都已经擦了三块麻布了——从前那些小兔子小猫狗也没见过这么多血的——难道人和畜生真的不一样?”他在念叨,声音沉重,看样子情况有些不妙。
白子琪在心里继续问候这莽撞小子的祖宗八辈。
才擦了三块破麻布你慌什么慌啊,大出血那才叫出血呢,河流一样哗啦啦,吓死你小子呢!可是听这小子是声音好像真不对劲了啊,难道他这种傻不愣登的二百五也有害怕的时候?他害怕了那就只有一个情况,就是真的要大出血了……白子琪打了个寒噤,完了完了这回真完了,真要成了大出血在这样的环境里还指望能给你输血急救?只有活活流干流尽然后一命呜呼了。
小灵子嘴里念叨,手底下毫不含糊,一刻不停地忙碌着,很快切开一个五寸长的口子,一边用麻布吸血一边分开肌肉,寻找骨头断裂的地方。
一丝疼痛隐隐钻入心脏。
白子琪不由得吃惊,我竟然还有痛感?不是快要死了吗,为什么还有感觉?难道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能感觉到刀尖在骨茬上刮过的感觉,像刀刃在刮玻璃,又痒又涩,难受入骨。
可是动不了,喊不出,只能无奈地忍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