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一直病怏怏蜷缩在被子里的身子忽然自己掀起被子爬下炕来,直接跪在地上,抱住了哑姑的腿,“妹妹救我——既然你不用诊脉就能看出我怀了身子,说明你医术高明,你一定能救我的是不是?”
声音在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渴求,那张苍白无血的俏丽脸蛋上泪水横流。
哑姑傻傻站着。
张紫蓝挣脱秧儿在身后搀扶拉扯的手,挨着青石地面磕头,磕的很响,青砖在额下咣咣响,“你得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我要把他生下来,谁也不许害死他——”
抱住了哑姑的腿呜呜大哭。
秧儿赶忙抬手就来捂小姐的嘴,试图掩藏这哭声,但是她自己却跟着呜呜地大哭不止。
哑姑瞅着这主仆两人的反应,顿时舒一口气,这就好,她们其实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就好对付。
“扶你家小姐起来吧。”哑姑慢慢坐回去,目光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姑娘,“姐姐不怕,天不会塌下来,怕什么呢?不就是怀了个孩子吗,这是好事儿,一个新生命要被你带到世上来,你多伟大呢,你应该为此感到感兴、自豪。”
这声音不高,但是那些话一字一句都落进耳内,张紫蓝听呆了,坐回炕边低头望着自己的肚子,用手心慢慢抚摸,又是疑惑,又是喜悦,自从出现妊娠反应,知道自己暗结珠胎有了身子,她就活在无尽的惊恐和担忧里,母亲流着泪一遍遍告诉她这是奇耻大辱,传出去是轰动梁州的大丑闻,是往爹娘祖宗面上抹臭狗*屎,是该拉出去沉塘浸猪笼的丑事……除了对这个孩子的厌恶和憎恨,没有谁像这样夸赞过半句这个小生命,更不会有人对她说她在创造生命,她应该感到自豪和喜悦。
这个小姑娘,这个小小的女子,她是第一个,她的话这么新鲜,这么亲切,像一双温暖包容的手,在抚摸着她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她忽然第一次对自己的肚子不那么憎恶了,她双手紧紧抱住了它,疼爱地抚摸,眼里泪水潸潸,心里酸楚又幸福,孩子,我的骨肉,你是一个生命,你在坚强地生长,你在艰难地争取着属于自己的生存权……
秧儿不知道该做什么,那么伶俐的人,一旦事情被这个陌生女子戳破,她早就六神无主了,只是一个劲儿往小姐手里递帕子,小姐的泪水那么多,擦湿了一片帕子,她又递一片上去。
“他是个可怜的孩子,还没有出世亲爹就死了,他这辈子永远见不到亲生的爹爹了,是我对不住我的孩子,我也对不住他,我们偷偷相爱三年,早就结下了生死盟誓,他非我不娶,我这辈子除了他不嫁任何男子,我们一个是绣楼上的千金小姐,一个是知州后院值夜的家丁,每夜他带刀站在那棵海棠树下的时候,我从绣楼窗口望下去就能看到他,那孤零零的一盏风灯下,他像一棵白杨一样挺拔可爱,他也在望着我楼上的烛火。我们就这样望了三年,爱了三年。后来事情被小人告发,爹爹一怒之下以偷盗之名处死了他,我哭干了眼泪也没用,绝食也没用,其实我还是太胆小太自私了,我只顾着自己害怕了,其实我要真拼出命护着他,拿刀子横在脖子下去相逼,爹爹肯定不会将他处死,可我只顾着自己,我害怕,我胆小,我眼睁睁看着他被拉出去填进了井里。”
哑姑忽然打了个寒噤。
草菅人命啊,随随便便就能处死一个人。
秧儿也已经面如土色,抱住了小姐的膝盖呜呜地哭起来,“小姐,小姐,原来哥哥是为这个死的,奴婢一直不知道,奴婢还怨恨哥哥偷盗,背了贼名被处死,却原来是为了这个啊,小姐,我可怜的哥哥,你死得不明不白——”
这一回轮到张紫蓝捂住了秧儿的嘴。
悲愤的泪水从秧儿眼里奔涌,捂都捂不住。
那哭声顺着指缝往外钻,更是掩不住。
张紫蓝干脆松开了手,摇着秧儿的肩头,“你去告官吧,你去揭发吧,梁州府告不通,你就去京都告吧,我为你筹措路费,你想为你哥哥报仇告发我的爹爹,我不反对,也不阻拦,我也一样恨他!如今他不但害死了我们共同的亲人,还要害死这腹中的胎儿——”
张紫蓝咬牙切齿,一脸伤痛,“幸好他还不知道我怀有身孕,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什么人的,他以为我真得了不治之症,肚子里莫名其妙长了个大肉瘤子,他动用自己身为高官的便利,遍访远近名医,请来为我诊脉看视,目的只有一个,要我好起来,他要把我嫁给京都梅郎将家的儿子,作为他笼络京中权贵的手段之一,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可笑他至今不知自己的女儿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再也不能帮他实现政治野心。”
双手更紧地搂着肚子,声音渐渐由激愤变为温柔,“我的孩子,好孩子,娘亲会保护你的,豁出这条命也要保护,你是娘亲和爹爹情*爱欢好的唯一结晶,娘亲没有本事救你爹爹性命,如今娘亲会拿命换你的平安周全。”
声音斩钉截铁。
哑姑怔怔思索着这姑娘的一番话,心里快速整理着头绪。
官家小姐在绣楼上待嫁,按照父亲的意愿嫁入京中豪门,为父亲的仕途铺垫裙带关系,贫小子在楼下夜夜值守,楼上楼下,四目相望,天长日久,情愫暗生,等张知州大人察觉,孤男寡女已经如胶似漆舍不得分开。
张知州暴怒,找借口处死了祸害女儿清白名声的男子,接着继续打自己的如意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