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草忽然变得结巴起来。
哑姑无声地看着她。
这个小丫环,和她刚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时候相比,短短几十天时间,她明显成熟了,稳重了,做事儿不再凭着一肚子热情莽莽撞撞的了,她小小的脸上时不时浮起一层沉思的神色,说话办事都不会那么毛毛躁躁的了,瞧她,明明心里郁闷纠结了一天,现在才终于来问自己,要是换做以前,她肯定早就迫不及待地追着自己问出一串为什么了。
哑姑起身,倒半盆水,拉过兰草那对儿小手泡在热水里,滴进去几滴梅瓣膏,在一股清香润滑中,轻轻搓洗这双小手,泡好了,捞出来,擦干净,再细细地抹药粉。
兰草安安静静任由她处理,这药粉效果奇好,已经有了效果,那些冻疮明显在好转。
“那个谢先生,他是个大夫。还是个好学的大夫。所以我敬重他。当然,这敬重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只是我现在不能确定,所以不能说。你明白了吗。”
结尾明明在发问,却好像并不等待兰草的回答,兰草听得糊里糊涂,只能迷迷糊糊点着头,是好大夫,所以敬重他,所以对他恭恭敬敬送别,既然心存敬意,为什么又不叫他自己看到这种敬意呢,却在他已经离去了却才远远地表达敬意。
有太多的疑问,兰草不敢问,小奶奶愿意说的,她自己会说出来。不愿说的,问了也是白问,就像自己刚才一开始问的那些疑惑,小奶奶轻轻地绕过去了,不给她答案。
“兰草,打明儿起,你跟着我学医术吧,专门给女人看病,难以怀孕的,月事不调的,习惯流产的,胎位不正难产的,我一样一样教给你。有一天我要是不在了,你可以凭借这项手艺自己挣钱吃饭,再也不用寄人篱下看人眼色。”
这番话惊得兰草小小的身子在簌簌颤抖,毛茸茸的睫毛下泪珠一颗一颗亮晶晶滚下来,“小、小奶奶,这怎么可以?我、我……奴婢这么笨,再说还是姑娘家呢,怎么能给妇女看病呢,我可听说女人家生孩子,是要把裤子褪下露出那个地方的,那、那奴婢可不敢看她们的身子……”
紧张得直冒汗珠子。
好像有人逼着她现在就生一个孩子出来。
扑哧,哑姑笑了。
这笑容把她们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兰草惊喜地望着她,“小、小奶奶,你笑了?你一直不笑,原来你笑起来很好看的。”
哑姑亲昵地打一下她的头,“傻妮子,真是孩子话,一个人怎么会不笑呢,只不过要看心里有没有让她笑得起来的事情呢——说定了,你明天开始跟我学医,先从草药开始。反正你们这里也没有西医西药、医疗器械一类可学,那些手术刀啊助产钳啊架子床啊无影灯啊什么都没有,唉——那就先掌握最基本的药学吧。”
兰草结结巴巴:“小奶奶,西医西药是什么?医疗器械又是什么?为什么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刀啊钳啊床啊……哦,是不是那种高高的木床?其实我们这里是有的,只不过西北寒冷,不适合睡床,才高高地搁置起来了……”
哑姑愣愣听着,好像听迷了,忽然啪一拍自己脑门子,“哎呀,我忽然记起什么来了——哎哎哎,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再说一遍!最后那句,最说一边!”
一把抓住了兰草衣领,样子急迫,恨不能把那句话从兰草嘴里掏出来。
兰草被这大幅度起伏的情绪吓得够呛,不过她还算机灵,“奴婢没说什么啊,就是说、说咱府里有床,木头雕花床,据说当初老太太从南边嫁过来时候带来的,来了不合适用,就高高地搁置起来了,现在存在……”
“哎,对了!”哑姑一声高呼,啪一巴掌落在兰草脑门子上。
“记起来了,就这句!高高的,对高高的,高高地……”
她却忽然又打住了,狂喜的神色一刹那间又转换了颜色,嘴里喃喃念叨着“高高的”三个字,她忽然奔到桌边,抓起笔在纸上快快地写,“高高的”,“高高的”……写了一遍又一遍……手在抖,抖得厉害,几乎抓不住笔了。
兰草看着这情形顿时想起万哥儿发病的前兆,心里一阵惧怕,难道,万哥儿把病过给了小奶奶?哎呀,那可就糟了,苦命的小奶奶……
小奶奶在拍打自己的脑袋,一巴掌一巴掌,拍得通通通响,眼里显出无比痛苦的神情,喃喃地:“兰草,兰草你知道吗,我记起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一个黑漆漆的夜晚,我喝酒了,烂醉如泥,其实我没有喝那么多,我平时一点都不贪杯,是有人下药了,下在啤酒里,只两杯,我就醉了,在黑屋子里,接着是一阵颠簸,在爬坡,然后一阵眩晕,高空抛物,重物下坠,风在耳边呼呼叫……灵魂出窍……陷入昏迷……我记起来了,那是我们医院妇产科的楼顶上……兰草,我终于知道了,我知道我是怎么来的了,那么我就可以又怎么回去了,但那可是几层高的楼房啊,现在叫我到哪里去找那么高的地方?这可是古代啊,建筑不发达的古代……”
兰草扑上来一把抱住她胳膊,眼泪汪汪,心里说外间都偷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