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中走出来的男子,身材猎豹般矫捷健壮,却丝毫没有给人压迫感。他神情淡定,举止从容,话声中没有半分火气,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仿佛饭后在屋外散步遇到朋友的普通人,随口打了个招呼。可这里是高度戒备据点外围,这名男子的淡定从容也着实让人心折,显然不会是普通人。
王平沉默以对。
那男子并不着恼,但也没有就此略过的意思,再次平静地问道:“去哪?”
王平面上浮现一抹苦涩,反问道:“你怎地在此?”
他自问已很小心,万万没想到有人在这里堵着,功亏一篑的挫败感让他有些沮丧。被人在这个位置拦住,说明飞军的这次秘密行动早已被察觉,而糟糕的是,王平完全不明白什么时候露出了马脚。
“我负责据点防卫,”陈到叹了口气,“你们死里逃生,个个身上带伤,不好好在屋里躺着,天天有人在营地外围遛达,你道大家都是瞎子?我虽不如元直心细,却也能猜到你们想搞事情,私底下自然会多盯着点。”
听到徐庶名字,王平脸色更加难看,嗫嚅道:“主公和徐帅也都知道了?”
“没有。”
陈到摇头:“在你们付诸行动之前,没必要让他们也受困扰。这么说吧,我很明白你们现在的心情,也大致猜到你们接下来想做什么,我在这里等,是希望能劝你们回头。飞军已经尽到最大努力,付出巨大牺牲,这里每个人都知道飞军经历过什么,大家佩服你们,你们已经做到能做的所有事情,剩下的我们会完成,你不必把所有事情都扛在自己肩上。只要你原路返回,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作战期间擅自离开岗位是违纪行为,虽说飞军全体养伤中,可私离营地同样免不了被追究责任,顶多考虑到他们没有任务,外出初衷情有可原,处罚可能会稍微轻一点,但事后肯定会被修理一顿,以明军纪。
王平清楚地感受到陈到的诚意,堵在这里劝自己回头,且摆明愿意代为隐瞒的态度,实话说与其惯常作风大相径庭。陈到治军严谨,严于律己,公认的军中楷模,能让他主动帮忙隐瞒违纪情况,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王平心中感动,但他不能领这份情。
“我得去。”
陈到擅长练兵,擅长战斗,擅长保护或者杀人,唯独不擅长说服别人,见王平态度坚决,一时间头大如斗,叹道:“何必如此?”
“飞军今趟任务,是护送贾文和家眷回领地领,三子平安,一女未归,飞军任务就不算圆满。的确,我们折了很多兄弟,但正因如此,还活着的人更应该把任务彻底完成,不只为了飞军这块招牌,更是为了战死的兄弟。”
陈到半晌说不出话来,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王平魔怔了,不,应该说幸存飞军将士集体魔怔,为部队荣誉,为战死弟兄,决心出去找回贾珠。
就飞军目前状况而言,这个决定似乎很蠢,很少人能理解飞军的做法,但不包括陈到。越强大、光荣历史或底蕴越强的部队,越重视部队的荣誉,荣誉重于生命,集体荣誉高于个人得失,无当飞军是特殊兵种,逐鹿军王牌之一,身经百战,战功彪柄,自然更重视部队荣誉。无当飞军创建以来,参与激战苦战无数,但飞军从未吃过这样的亏,飞军上下很难咽下这口气。
没有贾珠失踪这件事倒也罢了,贾珠是飞军任务目标之一,她的失踪,让飞军残部更是难以下咽,为了荣誉和战死的袍泽,他们非常想做点什么,视找回贾珠为本部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这情形,除非领地高层集体发疯,傻瓜都知道肯定不会答应飞军再次披挂上阵,即便只负责搜索都不太可能,王平没辙,想出了潜出飞地这一招。
只要能找回贾珠,回来后被修理也值了。
王平脸上满是企求和期盼,希望能获得准许离开。
“抱歉,职责所在。”陈到低头想了好一会,最后还是硬起心肠拒绝。职责所在只是阻挠王平的借口,以陈到军中身份地位,这点事算不了什么,但他实在不想让飞军再度涉险,不想这些刚死里逃生的袍泽再次负重前行。陈到清楚飞军对领地有多重要,更清楚飞军这次伤亡惨重让领主多么愤怒,前不久还有千余人编制的部队,现在就剩二十几根苗,委实不能再有折损。
不能说服陈到,就没人能走掉。
王平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叔至,还有个原因。”
“且说。”
王平上前几步,在陈到耳边低语,陈到惯常的平静和从容首次被打破,身陷重围都能始终保持镇定的王级武将,脸上罕见地出现震惊、欣喜、犹豫、担心等诸多情绪,神情复杂到极点,最后更是喃喃自语:“难怪……”
见陈到有些动摇,王平趁热打铁道:“请成全。”
“我不放你们走,你以后定会怨我……罢了,去吧,但千万不要涉险。”
王平大喜,对陈到抱拳一礼,带着手下匆匆离去。
目送十余人身影消失在夜幕中,再也听不到脚步声,陈到才快步回营。
陈到径直找到鱼不智和徐庶,单膝跪地,请求治罪。鱼不智莫名其妙,询问原由,陈到遂将前些天发现飞军异动,刚在外面堵了个正着,最后放他们离开等情形和盘托出,没有一丝隐瞒。
前脚放走王平,后脚就找领主和主帅请罪。
放王平出去是情份,禀报请罪是本分,没有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