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叹了口气。这些拿到外面去很容易理解的东西,为什么在常蓦光这儿,就那么难理解呢?
虽然男子说的,都有道理,但都是接近于“圣人”才有可能做到的。
而这世上,柴米油盐,七情六欲,哪里有圣人,都是俗人罢了。
但男子那一双过于幽黑的眸,干净得不染所有尘埃,没有忏悔,没有痛苦,没有慈悲,什么都没有。
简直,像个初生的稚子。
辛夷忽的就原谅了常蓦光,这双眼睛就是答案。
太过于干净。于是,也就理解不了人世间约定俗成的“常识”了。
“罢了。算,也不算你错。今晚我为他们祭奠一番,也帮你奠一杯酒罢。画,谢谢了。”辛夷收下了画,转过头去,有些疲倦。
常蓦光默默走开,开始叮叮咚咚,为她熬制新药了。
半日,二人无言。
待到了晚上,月华千里。
辛夷半夜噩梦醒来,却发觉榻前不见了常蓦光,她轻声一唤,也没人应她。
辛夷心生古怪,披了件外袍,又把屋内所有的烛火点亮,然后摇着四轮车出门,找常蓦光去。
蟾宫清辉千里,黑乎乎的山林幽静,辛夷倒能看见路,走了半里,在那个水潭边,她看到了常蓦光。
然而她没有立即叫他。
因为眼前的景象太美,像一幅画。
常蓦光席地而坐在临潭白石上,屈膝,抱膝,微微仰头,看向谭边崖壁上一处。
那儿,是一株昙花。
正在盛开。雪白的花瓣像漫天飞舞的鸽子,以极尽于炫目的美丽绽放开来,不开则以,一开,就占尽了世间的荼蘼。
而那个玄衣刀客,衣衫上凝了露,也不知坐了多久,就为了等这盛开一刻,他看得很认真,目光深深,一动不动。
侧影面容清疏,镀上了一层月光的华彩,比夜色还幽黑的眸,仿佛溅入了月光,有银色的圈纹荡漾开来,倒映出昙花,绝代芳华。
可以斩一切人间罪恶的刀客,竟在子夜独自出来,只为了看一株昙花的盛放。
刀锋如雪,映出昙花绝艳,曾几何时充满杀戮的脸,此刻却比昙花还柔软。
背景是千山无言,月色千里,四周极致的静谧,一切完美得,让人甚至不敢出声,去打破这幅画。
这个梦。
忽的,觉察到脚步,常蓦光微微回头,看向了辛夷,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多的表情,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辛夷。
深渊一般的眸子里,有月光,有花儿,干净若神明。
辛夷的心跳都放缓了。那一瞬间,她鼻尖有些酸。
……
她几乎所有的亲人都已经留在了那条山道上,血海漫天,他们说送她一程,却没有一个,能跟着她来。
他们来不了了。
唯一剩下的两个亲人,生死不明,甚至很大的可能,在那样的追杀下,他们,也来不了了。
最后一个她曾许以余生的人,她曾无条件交出自己一切的人,却只给了她谎言和欺瞒。
整整三年。
一场梦。
缃色王袍太过陌生。他终于站上了最靠近巅峰的巅峰,然后松开了自己的手。
……
只有自己了。这世间,只剩自己了。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他说他六岁就出不去了,他一个人仿佛和世间隔绝地,活到了二十七岁,整整二十一年。
这世间,在她之前,或许也剩他一个。
而如今,一个在世上的名,也许已经死了,而另一个,也许早就被遗忘。
可好在,他们相遇了,不问过去,不问归期。
……
辛夷也静静地看着常蓦光,迎着他的目光,隔着夜和月光,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去。
他和她的目光,都在那一刻,干净到极致,没有任何的杂念。
在那一刻,无关乎谁是谁,只有两个灵魂,在那一刻,被这世间抛弃的灵魂。
辛夷因为记忆痛苦了半个月的心,第一次安静了下来,静好得好似此刻头顶的月光,那么亮,那么温柔。
“小二,我以后叫你小二好不好。”辛夷摇车过去,向常蓦光道,“你看啊,这谷中就我俩。以后说不定要一起生活好几年,我总叫你常蓦光太过严肃。小二,小二好不好。”
常蓦光站了起来,晚风拂起他的墨发,搅动了月光碎,他点点头,轻道二字:“汤饼。”
“好,你是小二!我是汤饼!”辛夷笑了,“你这花儿看完了吧。时候不早了,回家歇吧?”
“家?”常蓦光一愣,“草庐?”
“不是。”辛夷摇摇头,笑得自己眼眶都红了,“你看,我出来前点了烛盏,都亮着呢。这样,你就能看到回家的路了。”
辛夷在出来前,把草庐的烛火全部点亮了。
此刻黑得只剩月光的山谷中,那一点光亮,是唯一的温暖和人烟气儿。
……
照亮你回家的路。
不要迷路了。我们,都有家可回了。
有人,会等你,回家。
……
“所以,是家,是家了。”辛夷笑着,连日被痛苦折磨的眸,此刻安宁又静好,她转身而去,微微一回头,粲然而笑。
“小二!我们回家!”
常蓦光瞳孔收缩,一笑。
辛夷发誓,那是比昙花或者月光,都要美上千百倍的笑,美到要用一辈子去铭记。
一夜好梦。
第一次,辛夷没有再做噩梦。
翌日,辛夷睁眼,常蓦光已经在整理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