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盘膝坐在一株巨榕顶端。
这株植物高约四十公尺,庞大的树冠层层叠叠,绵延伸展数里之遥,形同一座浓绿的山丘。自出生起,它已经历经几百年岁,或许比「九月」还要年长许多。
它位于微风森林深处,距离金穗城仅有数里之遥。然而众多顶尖的艾尔纳哨卫从脚下来来去去,还有自然使者直接从头顶飞过,却没有一人发现得了她。
通过遍布大陆的神术网络,她将意识化作众多分身,融入每一个由她选定的个体。她用那些人的眼睛去看,耳朵去听,并且分享少许浮于表层的思绪。她知道仅需一闪念,她便能够夺取任意一人的生命,或是用凡人无法理解的信息,令他们陷入暂时或永久的疯癫。
这即是「神使」的权能——只属于埃达,也是属于她的力量。
……
哈库姆凝视着北方。
风顺着荒原南下,漫天尘沙遮蔽视线,令他无法看清家园的方向。
两个月前,他半被迫地接受「那个女人」——吉尔·风语的命令,向荒原东方举族迁移。他们离开已经不再安全的故乡,穿越气候严苛的沙漠,前往数百年间无人居住的旷野。
即便有着来自帝国的助力,仍有超过两成的老弱与病患,将遗骨永远留在了这段旅途之中。
开荒的头一个月艰苦而遍地险阻。萨奇人早就适应了荒原的酷热与严寒,以及昼伏夜行的旅行方式,但食物则成了第一个难题。不熟悉的环境和生物,令采集与捕猎都困难重重;在种下的沙薯结实之前,他们不得不捕捉昆虫用以充饥。
水源是更大的麻烦,「那个女人」帮忙找到了几条地下水路,但供应所有部族仍然捉襟见肘。而最糟糕的——一种原因不明的热病曾忽然从男性间蔓延开来,在得到控制和治愈之前,便杀死了部族超过一成的青壮年劳力,包括哈库姆的一个儿子在内。
他们按照「那个女人」的指引开掘矿物,与教国签订协约,换取布匹、食物,种子和其他必需品,建立起足以容纳上万人据点。而一切刚刚安顿下来,对方又带来了新的——或者说,最初约定的指令。
于是他召集起半数的年轻族人,与其他萨奇人部族一同南下,对抗他们死去的同胞,以及引发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
金岩城距离北境不远。空气中传来熟悉的干燥味道,混杂着隐约的死亡气息……也可能只是他的错觉。哈库姆握紧手中弯刀,感觉汗液从掌心不断渗出,浸透缠裹着刀柄的粗砺布条。
“哼,你在发抖啊,胆小鬼。”熟悉的,令人厌恶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怕了么?”
“别告诉我你不怕,古尔顿。那些可是死人。”亡者复甦,生者倾覆,那是最坏的预言之一。或许萨奇人的末日就在今天,哈库姆心想。“你如果死了,可别指望我帮你收尸。”
被他直呼其名的男性将斧枪拄在地面,缓缓活动着肩膀。他赤裸的上身与哈库姆一般健壮,面容刚硬而凶戾,一道暗褐色的狰狞伤疤横过前胸,直至肋下。
两年前的一次搏斗中,哈库姆几乎取了对方的性命,那则是当时留下的痕迹。
物产贫瘠的荒原上,沙蝎与火蜥两个部族争战了少说数十年,死于另一方手中的族人无以计数。哈库姆梦见过很多次对方的消亡,却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和他们的族长——乃至整个部族——共同作战的一刻。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古尔顿低声嗤笑,然后重重吐了口气,“萨奇人已经倒了血霉,就别管他妈的预言了。再怎么说,死在战场上,总好过死在狼嘴里。”
“随便你吧。”哈库姆皱起眉头,用力握了握拳头,“大首领呢,这种时候,她哪儿去了?”
“别问我。”古尔顿摇头,“说不定有更麻烦的什么要她对付,那跟老子无关。我说啊,哈库姆——”他咧开嘴角,擎起斧枪,猛力一挥,在地面留下一道极深的沟壑,“要是看不到你的死,就算变成亡灵……我也没法合上眼睛啊!”
哈库姆还想说些什么,但前方的气息陡然变得压抑,身后则霎时间归于寂静。他回头望去,族人们纷纷提起武器,目光中混杂着恐惧与兴奋。
作为一名猎人,哈库姆明白,它们来了。
瘦削的群影从尘雾中浮现,手握利斧,寂静无声。那是他们的同族……曾经殁于「神明」之手,如今化作死者重归。正因如此,这场战斗将没有休止,亦无法投降——若不将对方歼灭,就只能等待灭亡。
他抬起左掌,右手一挥,将锐利的弯刀深深切入掌心。血液涌出伤口,攀覆刀身,点燃红芒,仿若熊熊烈焰。身旁的族人们依样而行。古尔顿的部族,洛克里的部族,还有位于战场的每一名萨奇人战士一同效仿,然后高举武器。
红焰升腾,笼罩军阵,犹如万千灯火。
这并非萨奇人的巫祝之术。不久以前,大统领带来的一名蓝发女孩,将整整数车带着奇异香气的药草,和这个简单并粗野的手段教给了他们。而那个女孩当时所说的话,他记得一清二楚。
“这是……我用朋友留下的知识所改良的,教会秘传的药物。它可以将意志化为力量,溶入到你们的血与肉当中。萨奇人的信仰禁止死者复生,因此,如果是你们的血,应当可以克制那些……不怕刀斧的亡灵吧。”
眨眼间敌军已至。哈库姆甩开一切多余的念头,发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