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龟三年(1570年)五月十四日,织田信忠与浅井长政,从纷乱的摄津国启程,回到京都觐见足利义昭。
此时,织田军经过了一番休养和收拢溃兵,人数总计是二万八千,虽然遭受了不少的损失,但总算将六成以上精锐兵力保存下来了;浅井家则是得到荒木村重的投靠,拿下三好长逸首级之后,人数扩张到一万七千人左右,主力仍以近江众为主,播磨众、摄津众次之。
双方心照不宣地隔开了一定的距离,彼此客客气气但相互保持着高度警惕,似乎随时都可能会突袭过来。
织田在怀疑浅井与信长遇刺的事件有关,而浅井则知道织田在怀疑浅井与信长遇刺的事件有关,织田也知道浅井知道织田在怀疑浅井与信长遇刺的事件有关。
在到达京都之间,织田信忠与浅井长政抽出时间,各带着侍卫,如临大敌地象征性见了一面。
现场的气氛是可想而知的。
岁月并未在浅井长政身上留下太多明显痕迹,他依然如往日一样年轻俊美,英武非凡,举手投足顾盼之间充满了自信。
他甚至依然穿戴着几年前的旧衣铠,只修理了细节,擦亮了甲片,换掉了破损的装饰品,色泽和样式都是完全符合传统印象。
然而以前给人的感觉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现在却更多的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从容了。
——当然,也许这纯粹只是出于心理作用。
织田信忠尽管也算是少年老成了,但气场上仍处于明显的劣势。这位少年家督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都用力过猛,竭力想要展现出不逊于对方乃至更胜过之的姿态,可是,越是如此,就越显得不自然。
说了几句寒暄的话,织田信忠的声音就已经有点发颤了。
然后浅井长政突然又装出一副极为沉重的表情,用着悲愤的语调说了句正题:“令尊织田弹正,不仅是朝廷和幕府的栋梁,亦是鄙人深深敬仰的义兄,听闻他遇刺之事,我的心情实在惊愕至极,痛惜至极,激愤至极,恨不得以身代之!幸好浅井家得到神佛护佑,讨取了元凶三好长逸的首级,也算是为义兄做了一点事情!”
动作僵硬,语气浮夸,浅井长政无疑是个很蹩脚的演员,他的戏码显得非常虚伪,一点真实性都感受不到,倒显得像是一曲意在讽刺对方的滑稽戏了。
于是织田信忠终究是忍不住满脸通红,咬牙切齿,说不出话了。
可是,在这一点上没人能够帮他。
世人并不会因为你是个尚无经验的少年就温柔以待。三好长庆十岁丧父继位便面临管领的敌视和家臣的怀疑,德川家康六岁开始孤身在外当人质还被视作货物交来换去,相比之下织田信忠又有什么格外值得同情的理由呢?
平手汎秀也随行参加了会面。
但可惜的是,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黑田官兵卫。
浅井长政的近卫队长是远藤直经,直属近江兵的大将是矶野员昌、宫部继润等人,此外还有摄津众笔头荒木村重,播磨众笔头别所长治,这两个野心勃勃的家伙都已经正式加入到浅井军中了。
按捺不住的平手汎秀在离别前直截了当地反问说:“敢问备前殿,听说播磨国有个叫做黑田官兵卫孝高的年轻人,颇具才干,不知是否在您身边?”
原本志得意满的浅井长政当即愣了愣,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但旋即微笑摇头来掩饰表情,回答到:“官兵卫确实在我军中,但正在后方押运粮草,恐怕您现在是见不到了的。”
听到这话,平手汎秀轻轻“啧”了一声,微微摇头表示遗憾。
不知为何这个动作给了对方极大的压力,浅井长政顿时变得严肃和紧张起来,急匆匆说了两句话便立即带人离去。
回来之后,织田家的众人对此并不理解,但他们更大的惊讶在于:“平手中务从何处听说过这个播磨人的?您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呢?莫非此人在浅井家中担任了什么重要职责吗?难道与近来的事变有关?”
泷川一益思索了一会儿补充说:“在下倒是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本是姬路小寺家的家臣,后面依附了浅井……听说这家伙锋芒毕露,聪颖过人,被浅井备前列为侧近,只是并未听说委任了什么要职。”
“我是从某个友人处偶尔听说的……”平手汎秀不想纠结于此,立即转变了个话题:“话说,多日不见,浅井备前给人的观感,似乎与往日颇为不同了啊!”
柴田胜家叹了一声,情绪十分复杂。
而泷川一益直言不讳:“他即将成为近畿举足轻重的人物,当然会比以前更威风一些。”
“举足轻重吗……”织田信忠紧咬着嘴唇,眼中闪过既不忿又无奈的神色。
当年信长活着的时候,浅井长政可完全算不上举足轻重!那时候浅井家都被压制到战战惶惶疑神疑鬼了,后来去播磨也不过是为王前驱的角色,所有人都只觉得他们是织田家的小兄弟,跟平手、丹羽等人地位差不太多。
但现在情况似乎完全变了。
看上去距离天下人仅仅数步之遥的信长突然遇刺,为了安定人心不得不主动前往幕府幽居以示诚意,结合前前后后的一系列战事,织田家的武运突然就开始黯淡了。
政权的根基动摇了,而最粗壮的那几个支系也出现各自的问题。村井贞胜代表了朝廷的人脉,丹羽长秀控制着生野银山,森可成扼守京都北面的安定,织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