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礼不喜欢刚才这段表演,不是在矫情,也不是在吹毛求疵,他不喜欢。准确来说,深恶痛绝,简直不忍直视。
这一段表演,明显发力过猛。
进入状态之后,他轻而易举地就跨越了现实和虚幻之间的界限,再一次唤醒了楚嘉树记忆深处里的那些画面,这比“活埋”还要更加真实、更加生动,因为那不是虚拟出来的回忆,而是他真实经历过的人生。
在医生宣判检查结果的那一刻,所有的记忆片段都从脑海深处汹涌而出,刹那间将他吞噬。
在整个表演过程中,他都处于一种频临失控的边缘,回忆的力量着实太过强大,无数纷杂的情绪在脑海里横冲直撞,一点一点地炸裂开来,汹涌滔天的能量为表演注入了一股深入骨髓的感染力,楚嘉树和亚当之间的差别已经逐渐消失,电影和现实的壁垒也已经彻底击碎。
即使蓝礼重新观看,还是不由自主地四肢冰冷,仿佛自己又一次重新经历了那决定人生转折的时刻,发自内心深处的排斥和抗拒迸发出来,如此尖锐,以至于刺痛了每一寸骨骼,身体肌肉无法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那种灵魂撕裂的痛苦,让人无法忍受。
这不是表演,这就是真实。
但问题就在这里。这是真实,而不是表演。
蓝礼不再是第一次从医生那里听到判决的那个楚嘉树了,他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他知道接下来的十年是多么漫长,他知道这一个决定的背后到底会对生活带来什么影响,他知道自己被死死地困在了那里,他知道那种痛苦、那种愤怒、那种绝望、那种挣扎。十年,每一天的影响都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但刚刚得知诊断结果时的楚嘉树,却不知道。
威尔也是如此。现在的威尔,和当初的威尔已经不同了,重新回味当时的场景时,一切都如此清晰,一切却又如此模糊。
曾经有科学家深入研究调查过,得出结论,记忆是会骗人的。
比如说情侣吵架,同样的一个场景,双方记忆里的画面是截然不同的,这并不奇怪,因为每个人的思考立场都不同,但有趣的是,如果把吵架的场景录制下来,先让情侣对吵架过程进行阐述,然后再重新播放给情侣观看,随后就会发现,双方叙述的事实都与录像有所偏差。
因为,每个人都只是选取自己希望看到的、听到的、记住的画面,留在记忆力。所以,同样一段事件,在不同人的脑海里都会呈现出不同的结果;同样的一段回忆,在不同时间也会留下不同的痕迹。
许多童年时候的回忆,都只剩下一些气味、色彩和片段,无法拼凑完整。对于蓝礼和威尔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
在刚才的拍摄之中,蓝礼的代入感着实太过真实、太过深刻,以至于十年之间所经历的一切都被放大了,他的愤怒,他的憋屈,他的沮丧,他的茫然,他的痛苦,仿佛被放在了显微镜底下,让他重新再经历一次。这就好像费劲千辛万苦逃离了地狱的煎熬之后,却又一次被丢进了黑色莲火的煎熬中一般。
痛苦的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细腻而清晰。
这可以说是复制了“活埋”的表演方式,甚至更进一步。因为蓝礼没有被真正地活埋过,却真正地被宣判过死刑。但,同样的方式在“活埋”是可行的,在“抗癌的我”却是不行的。
“活埋”在狭窄的环境之下,所有的情绪都被放大了十倍乃至百倍,甚至于有些脱离现实,进入一个理想的虚幻环境,近距离特写镜头的拍摄方式更是将这些情绪穿透大屏幕,传递给每一位观众,真正地将观影思想牵扯到电影之中,惊悚恐惧的感受会让脊梁都感到一阵清亮。
但是在“抗癌的我”里,却是根植于现实,相比于大起大落的跌宕起伏,更加强调的是融入生活的真实感。
更何况,蓝礼知道,在得知诊断结果的时候,他的反应不会如此戏剧化,也不会如此激烈汹涌。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一直如此。
诊断结果宣判之后,那种不真实感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知道那个结果是什么意思,医生解释得很清楚,却始终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对自己的生活将会造成多大的影响,那些结果、那些名词解释、那些后遗症,一切都仅仅只是一个留在纸面上的词汇而已。
就好像怀孕,只有等到孕吐来的那一刻,才真正明白怀孕意味着什么。事实上,高位瘫痪也好,癌症也罢,都是如此。
威尔也不例外。在得知了自己罹患癌症之后,他有些恍惚,他知道癌症意味着什么,他上网调查了资料,然后发现自己的存活几率是百分之五十,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百分之五十,还不赖,这可是一半的几率呢,比那些百分之十的疾病来说,这已经是幸运的事了,不是吗?”
于是,他开始积极乐观地面对,接受化疗,接受心理咨询,努力活下去。
一直到某一天的某一个时刻,他突然就意识到,百分之五十,这意味着他有一半的几率会继续生存下去,但还有一半的几率将会死亡,生命就走到了终点。死亡,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变得清晰,癌症,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真实。
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哪怕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功率,但当真正面对的时候,内心深处也难免会冒出一个想法,如果那百分之一发生了,怎么办?就好像空难一样,没有挣扎,没有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