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发生的一切,檀生自然无从知晓,檀生又回翁家蹭了顿晚饭后才回了赵家。
华灯初上。
檀生见正堂中灯花缭乱,侧眸问小丫鬟,“可是有客人?”
“亲家老爷和太太来了!”小丫鬟捧着托盘跑得飞快,很紧张的样子。
檀生硬生生地转了步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官妈妈与谷穗向正院走去。
正院的小丫鬟自是无人敢拦,叫檀生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上房,看里间人头攒动,檀生负手站在门口支棱起一只耳朵听。
里间有李质朴的声音。
“今日,我去拜访了尚书左登全大人。左大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让姑爷安下心来认真干,那群读书人的账不会记在姑爷的脑袋上,冤有头债有主,查出来这是周笃门生户部侍郎肖逸的主意,以后这笔账刑部会同他肖大人算的,姑爷你…”李质朴抿了把稀薄的胡须,瞥了眼神情淡漠的赵显,再看了眼满目期待看着他的独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加重了语气,“只是姑爷你也不是两三岁的小儿郎了,什么事情该揽,什么事儿不该揽,你得清楚,别没得给别人当枪使!”
赵显闷头应是,紧咬后槽牙,心里说不出的烦乱。
既然自己的母亲不能怪罪,冤有头债有主,阿九总不能白死啊!
他便只能将错都怪到李家身上!
怪到李氏身上!
李质朴身短心长,如何看不出赵显正闷头不服?当即便虚扶一把胡茬,冷声一笑,“你莫不服气,这定京你才来多久?周笃这样的人物也岂是你能动弹的?黄口小儿罢了,自己在京师夹起尾巴做人,先学做人再学做官吧!”
这是李质朴头一回将这么重的语气放在赵显身上。
还是当着诸多女眷的面,还是当着李家嗣子李承佑的面前!
赵显颈缩衣襟口,手蜷袖中,紧团成拳。
“若是没有那封自尽书,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左登全早想好了!”
“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去填!”
“若是周笃一事收不了场,便会将你革职留看以堵住天下读书人悠悠之口!你进京才多久?一旦革职留看,就等着终生老死在这宅子里!什么前程!什么抱负!全都是空的虚的没用的!”
“定京城是个什么地方?”
“是一个对无用之人丝毫情分都不讲的地方!”
“你若是在定京官场立不起来,别人看你就像看龟孙!”
李质朴教训起来不留一丝情面,一顿话劈头盖脸朝赵显砸来。
赵显被砸得面红耳赤。
李质朴以为他在训孙子吗!?
赵显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头佝得低低的,被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赵老夫人千百个念头在心里打转,既心疼幼子被莫名其妙一顿训,又害怕出言劝阻反倒惹恼了赵家的救星,便也闷着生气,甚至把檀生也怨怪上了——若不是赵檀生,阿显又何苦去搅和周笃那滩浑水,羊r没吃着反惹了一身臊!如今想一想,只有她赵檀生是扎扎实实得了利的!听人说,定京城里四处都在打听被正觉女冠收作关门弟子那姑娘究竟是谁家的!!
李氏见赵显脸色不太好,连忙维护,“爹…”
王氏见女儿神色不自然,再看嗣子一家还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对面,当下便开口劝阻,“阿显也是这般年纪的人了,你还跟训孩子似训他。”
王氏一开口,李质朴哽在喉头的话到底也没说出口,忍了忍,终究再道,“银钱,我既是给了,就不追着你还。只是八宝大街上那三间铺子,你当真给了赵檀生?”
赵显抬了抬眼皮,“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君子…”李质朴冷笑,“家都养不起了,还君子!”
赵显紧紧抿了嘴角,神容窘迫。
“找个时候拿回来!拿回来后再送一间给左登全!”李质朴气极反笑,“简直荒唐!一个家被个半大的小姑娘掏了个底朝天,这就是赵家的规矩?若不是有我这个岳家,赵家是不是要出去讨饭吃了呀!”
此言一出,赵显与赵老夫人的脊梁佝得更低,像稻田里熟透了的秸秆。
“父亲!”李氏腾地站起身来。
里间静了静。
廊间的油灯趁势摇曳。
檀生站在廊间静静地听,秦桑从里间挑帘跨步出来一见是檀生脸色一变,高声道,“大姑娘,您怎么站在门口呀!”
秦桑此言一出,里间的声音埋得更低了。
檀生斜眸瞥秦桑,脚下利索地跨过门槛,撩开门帘,再绕过万字不断头素锦屏风,只见里间颇为热闹,李质朴与王氏在,李家嗣子与媳妇儿刘氏也在,赵老夫人、李氏还有赵显皆闷着头,李氏一见檀生不请自入,蹙眉冷声道,“没规矩!”
檀生笑盈盈地挨个福了福身,落落大方道,“…从翁家回来,平阳县主回了伴手礼…本想来同婶娘与叔父问安来着,谁知里面这么热闹,便只好候在门口等通传。”
未待李氏说话,檀生便再笑道,语声温柔似水,“阿俏隐约听见,李大人正鼓动叔父要把那三间铺子收回去?”
李质朴似是没想到檀生竟敢与之当面对峙,“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不是,那便是小辈听错了,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辈理应向李大人赔罪。”檀生礼数到位作了个揖,鞠到一半便抬起头来,再道,“可如果是真的,那就对不住了。这铺子呀,小辈还真不打算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