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风清气正。
檀生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看向长春道长。
这位道长和敬人道长的业务范畴和受众群体不太一样,敬人道长是有门面的,长春道长是打游击的。若说敬人道长是掌柜的,那这长春老道顶天算个包工头子,此为第一不同;敬人道长以风雅清高声名远扬,赚的是银票,长春道长以天花乱坠口口相传,赚的是现银;敬人道长是有几分真本事的,长春道长最大的本事是声音好听,适合唱山歌。
说白了,一个是名门正派,一个是野路子出身。
只是如今世道如此,帝王尚且推崇,野路子自然顺势登堂入室,小人得势。
更何况,长春道长这小人还长得丑。
如今这丑八怪半截眉挑出一道弧线,丑得更加离谱。
丑不是你的错,又丑又作怪真是让人气得想扇你。
檀生不忍直视,缓缓转过头去。
话是同长春道长在说,眼神却是瞅着李氏,檀生展眉笑了笑,语带戏谑,“噢?是吗?也不知,道长预备如何处置我这个妖孽?”
李氏眼见檀生挑衅的表情,不由怒火攻心,胸口火辣辣的痛!
李氏张口就想回骂,哪知衣袖被人狠狠一扯,陈婆子蹙眉冲她连忙摇头,李氏瘪了瘪嘴,到底把胸口的三昧真火往下一压。
长春道长听檀生反问,扬声道,“自是将你放入道观中,镇在无量天尊相下七七四十九日,待你化尽身上戾气方可重回世间!”
“…滚去东岳观!膝下无出,身世卑微,人也蠢钝!你还有何颜面待在我袁家!”
“滚!”
“就你这幅样子,滚去当姑子都没人要你!”
檀生眸光一闪,耳畔便似乎响起当日袁家女眷无端叠加在她身上的责骂与诅咒。
又是道观…
又是当姑子…
七七四十九天,道观常在深山中,纵然现在没有乱臣贼子,可也有猛兽凶禽!
她还能活着回来吗!?
檀生转头看向赵老夫人。
赵老夫人面沉如纸,敛眉低喝道,“李氏!”
李氏余光一瞥,难捺心中激动,只要今天将赵檀生口出恶言方起诅咒的名头坐实了,只要今天把赵檀生不祥人的名头铁板钉钉了!就能把赵檀生送往道观!到时候暴毙也好,名节有损也好,岂不是难逃她的掌心!
陈婆子说的没错!
当务之急,是把赵檀生这个小贱货先弄出赵宅!
赵檀生在赵宅一日,她闹心一日。自打赵檀生来了,她夜夜做梦,梦见那个贱人又回来了,穿着白衣带着长帽,冷冷凄凄地问她“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哪里去了…”
白九娘,你别慌。
你女儿马上就来陪你了!
李氏身体前倾,张口欲言,却被檀生轻声一笑打断。
“道长...小女敢问你师从何人?何时受箓?何时批卦?从哪间道观出?又自哪间道观入?”檀生站起身来,语声无甚波澜,却掷地有声,“你身穿青褐,却衣请莲花,青褐是道家弟子三品,莲花纹路却是六品弟子穿戴!你张冠李戴,还道长!旁人唤你一声道长,是给你脸上贴金!你若应了这声道长,怕是天下同门都誓与你此等蝇营狗苟之辈立下不共戴天之仇!”
四姑娘赵华芝眼看檀生发了话,不觉慢慢吐出口长气。
她就说这战斗力逆天的大姐姐是不会轻易认怂的!
长春道长怒斥,“修今生不修来世!衣着穿戴是身外之物,我无门无派,潜心修炼,如何担不起这一声道长!”
“是,你修文深重。可你这修为高深的道长着实奇怪,不去解救天下苍生,反而整日东家长西家短,昨儿撺掇老崔家停妻再娶,今儿鼓动老赵家赶尽杀绝。”檀生意有所指,一声冷笑,“你怎么不去当人民调解员?”
“噗…”
闵夫人哧一声笑。
“赶尽杀绝”四字,叫赵老夫人掌心再一紧。
长春道长再道,“妖言惑众!不祥之人,口吐恶言,你若再三纠缠,江西将天象不断,恶相环生,皆因你而起!”
檀生脊背拔直,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反问,“道长说,天降恶相,是因我赵檀生而起?”
长春道长肯定点头。
檀生面容冷淡,“那也就是说,道长一早便算到了江西此间种种剧变?”
“那是自然!老道潜心修习星斗天道数年….”
“既然道长一早算到了,缘何毫无作为!”檀生陡然拔高声量,“既然道长早已算到江西将有数百民众无家可归,南昌府大爆瘟疫...既然如此,小女敢问一句,道长为何不尽早言明,早做警示!”
檀生一言叫在座女眷均连连点头。
檀生目光坚毅,环视四周,历数道,“渠县正北长街、安义县民安巷、南昌府九井巷三处善堂由我与翁家大姑娘合作开办,从赣水决堤至今,共接纳数百流民!”
赵老夫人眼出精光。
檀生自袖中掏出一封薄纸,高声道,“瘟疫爆发近十日,却无一人死亡!是因我和翁家大姑娘请不世出的名医,自掏腰包,试药、买药、熬药,终于试出了这一张薄薄的良药方子!我们熬煮后再依次分发给善堂中初染瘟疫的流民!我赵檀生承蒙天恩,幼从名道,偶勘天机,得天道,我赵檀生若真如长春道长所言是不吉不祥不善之人,我如何甘愿冒折寿风险透漏天机,几番恳请叔父大人上书谋划?又如何甘愿自散家财,建善堂试灵药,纵然知晓女儿家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