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张老脸。
杨太后死死地盯着他,将其人的相貌记在了心中。
从赵芮死后,她一直浑浑噩噩,可此时、此人的建议,便如同一记狠狠的巴掌,忽然将她从梦中拍醒了。
如果说要列出杨太后在这人世间最嫌恶的人,毫无疑问,赵颙排在第一位。
她自然也对太皇太后不满,可毕竟那是太皇太后,是长辈。
而赵颙此人明明是个弟弟,然则对先皇这个兄长,却并不半点孝悌之心,每每挑动太皇太后与先帝之间的矛盾,在里头钻来窜去,又想方设法,靠着母亲,从赵芮这个哥哥手中要好处。
直到现在,杨太后还记得每回因为赵颙在其中生事,让先皇在太皇太后面前受了大气,回来时那难受的模样。
她甚至怀疑,丈夫会如此体弱,如此短命,其中少不得赵颙这个弟弟在背地里的咒骂与明面上的欺负。
是的,就是欺负。
仗着先皇脾气好,仗着先皇孝顺,也无半点成算,偏要去欺负他。
及至赵芮暴毙,太皇太后垂帘,她最后没有选赵颙、赵铎家的小儿,而是选了淮阴侯府上的后嗣,虽然并未理会过杨太后的意见,可她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的。
总比看着赵颙的子嗣张牙舞爪地坐在皇位上强。
而今突发乱事,赵颙作为靠山的太皇太后已然身故,赵渚也不中用了,自家这个太后,眼见还活着,已是熬多年媳妇熬成了婆,难道还是要忍受赵颙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吗?
也太欺负她这个寡妇了罢!
光听说过民间吃绝户,叔伯兄弟要抢走没了丈夫、孩子的妇人的财产,难道在这天家里头,也要学那般寡廉鲜耻之举不成?!
太皇太后已然不在,后宫之中,便是自己最大。
她倒要看看,今日究竟是谁人得了赵颙的好处,要在此为他张目!
那人话才落音,其余人便纷纷站了出来,或提议这个,或提议那个。
范尧臣请留两府之臣,自然有他的道理。若是百官尽皆在此,且不论殿中站不站得下,届时为了新皇人选,吵吵嚷嚷,确实是不成体统。
而且如此重要之事,自然还是最好关上门解决。
两府重臣,另有几名特定的官员、宗室,加起来也不过三十人。
杨太后记性寻常,便专挑了附议赵颙做皇帝的人的脸记下。
众人说着说着,几乎就吵了起来。
人选之中,自然甲有甲的好,乙也有乙的妙,可各自又有各自的缺陷。
明明是天家之事,可臣子们仿佛已经将此事视为了自己的管辖一般。
没办法,太皇太后已然故去。赵渚这个即将被废黜的小皇帝,本来没资格说话。至于杨太后,她几乎全无存在感,其人白日间的表现,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不会把指望放在她身上。
眼见臣僚们已是要将屋顶掀翻,等到说起过继之事时,终于有人想起了角落里的杨太后。
“既是要过继,自然要问过太后!”
争不过黄昭亮的范尧臣,皱着眉头喝道。
这话自然有道理。
过继小孩,难道还能不问母亲的意思?纵然只是走个过场。
众人登时安静了下来,转着头,四处去找被忽视已久的杨太后。
“太后。”
还是黄昭亮的名字没有取错,一双招子亮得很。
他当先寻到了坐在太皇太后尸首前头的杨太后,大步走了过来。
“太后!”他行了一礼,“济王殿下之子……”
他话未说话,原本一直安安静静的杨太后却是忽然开口道:“黄相公,既是要过继,这过继的人选,从何而来?”
若是讨论国是,杨太后或许说不上话,可若是讨论家事,她还是能摆一摆道理的。
黄昭亮一愣,道:“自是从天家做选,择其善者而取之。”
“黄相公既是过来问及奴家,奴家比不得诸位官人——从前人人都看那……赵渚人好,也说他‘善’,可到得今日,难道还能夸他一个‘善’字?”
同太皇太后不同,杨太后的声音并不大,其中也并无半点果断之意,而是温温吞吞,拖泥带水的。
可她毕竟还是把话说齐全了。
看了一眼对面的黄昭亮,又看了看后头跟过来的两府诸臣,她顿了顿,还知道在脑子里头想一想,复才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并无什么见识,只知道听先皇、太皇太后的话。”
见得无人说话,她顿了顿,又开口道:“太皇太后说要立赵渚,我就按着他的吩咐,把赵渚视为亲子,眼下太皇太后不在了,便只能听回先皇的话。”
场中众人皆是一愣。
太皇太后自然是不在了,可先皇难道还活着?
死了这样久,怕是骨头都能拿来敲大鼓了!
然而还是有人反应得快一步。
为了新皇之事,孙卞暗地里不知道琢磨过多少次,此时听得杨太后此言,脑子里头登时闪过了一道念头。
赵芮早死了,怎么听他的话?
他还留过什么话?
“先皇有遗诏……”他喃喃道。
明明他的声音并不大,可不知为何,却是听得一道并不小的声音在面前响了起来。
“先皇有遗诏。”
孙卞抬头一看。
说话的是范尧臣。
杨太后点了点头。
她认得范尧臣,回得宫中,赵芮对这个参知政事纵然时时抱怨,却也时时夸奖,乃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