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丘陵下来,段凤鸣只觉得两条腿简直要废了。在乌篷船里坐下,点上炉子,把已经泡好的米饭放在炉子上。段凤鸣叹道:“没想到我已经这么不中用。”
“你们要么在城里,要么在平地上,只是不习惯而已。”张副科长神色自若的答道。看得出,这么一趟运动对于张副科长毫无影响,这么一场运动之后他还能非常自若的在小案板上切着腊肠与豆腐。
捶着腿,段凤鸣换了个话题,“没想到这山上的树被砍的差不多了,这些百姓平常都烧啥?烧草么?”
“想让他们种树,只能先给他们供应煤。”张副科长说话的时候又开始切香葱,“你看到没有,那些树大多都是新砍的。”
“这么说……”段凤鸣觉得有些明白过来。
“地主们就是这么坏。”张副科长哀叹道。
段凤鸣听了之后有些无奈,张副科长家也是地主出身。要不是见多这等事,想来张副科长也不会说出这种话。这个河东村最大的地主就是段家,想来砍树的都是段家的人。
炉子中的煤块很给力,除了让乌篷船里面温度上升,也让焖锅里的米饭开始沸腾。等水快干了,张副科长就打开锅盖,在米饭上放置切好的腊肠与香葱,又把锅盖盖上。
又过一阵,米饭焖好。张副科长又拿了一个锅,里面先放进去水烧开。之后把豆腐、香葱放进去煮。两人则沉默着乘了米饭与腊肠,拿出农场生产的豆瓣酱,吃起了迟来的午餐。填饱肚子,再来一碗葱花豆腐汤,倒也暖暖的让人舒服。然而段凤鸣准备站起身的时候,发现腿几乎动弹不得。
张副科长将段凤鸣拽起来,扶着他走出乌篷船。段凤鸣需要继续走动,活活腿上的血气,两人也不想再去爬山,就向村里走去。村里基本是茅草屋,只有很少的几处砖瓦屋。走了一阵,只见一些家里看着比较热闹点,这些家庭无一例外都能看到穿着农场工作服的人。
“怎么会这么多人穿农场的衣服?”张副科长不太理解。
“那些年轻人把省下来的衣服带回家给家里人穿。”段凤鸣解释道。
“这个……会不会让人穿着衣服混进农场?现在部队里面已经严禁把军服给家里人穿。”张副科长问。
“前一段城里面查军服,是因为部队里面出事了?”段凤鸣对此很有兴趣。
“我退役之后就不知道部队怎么样。不过部队这么做,肯定出了什么事情。”
“你当年怎么想起来去当兵呢?”
“呃……蒙古人打到江宁,我和我哥哥一起去看。蒙古人就用箭射我们,我哥哥胳膊上中了一箭。我想报仇。”
张副科长说的轻描淡写,段凤鸣只觉得一阵寒意上来。虽然张副科长现在看着没事,当年也是从差点没了性命。没等段凤鸣想出接下来要说什么,却听到前面的茅屋里面突然闹起来。没多久,就见一个年轻的农场工人气呼呼从里面出来,头也不回的向着停船的地方大步走。后面又冲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年人,站在院子里指着年轻工人的背影大骂:“你这是翅膀硬了,敢顶嘴了!我就不信,官府的农场还能养你到老?别人家的地哪里是那么好种的。官府和段家是一路人,都是坏人。等着他们把你的骨头都给啃光!”
老人并非是在骂段凤鸣,段凤鸣依然觉得十分尴尬。不管是段家人或者官府的人,老人所骂的两者都是段凤鸣所拥有的身份。
“这又是为了钱的事情。”张副科长低声笑道,“我本以为只有我们林业局雇佣的工人才面对这样的事情。”
“怎么讲?”段凤鸣问道。
“你可知道为什么今年和明年,农场和林业局没有招收新人的计划?”
“我很奇怪是怎么回事?”
“那些年纪大的人很会偷懒,手脚也不干净。有些年轻人就是被家里的大人给教坏了,还有些是被大人逼着往他们家里拿东西。这些人若是不能清除干净,再招来的人很快就被带坏了。让他们在家里和农场二选一,不少人就选家里。”张副科长目光锐利如刀,语气里面也颇为不善。
段凤鸣心中感慨,他原本只是感觉地主和朝廷从来不是一路人,现在又找到了新的证据。当段凤鸣成为干部之后,他就得考虑到底是吃公家饭还是吃段家饭。如果不是段家那点恩惠完全不能让段凤鸣觉得有价值的话,他大概会更想吃段家饭吧?
然后他就听咒骂的老者继续怒骂:“……段家让我们拉牛耙犁,你们在农场也是拉牛耙犁,累死你们这些龟孙!”
噗哧!段凤鸣被这话给逗得喷出声,然后捂着嘴嘿嘿直乐。农场里面可都是牛拉耙犁,那种能够深耕一尺的耙犁怎么可能是人能拉动的。实施深耕的时候甚至不是双牛在拉,而是四头牛在拉耙犁。想到人拉耙犁,段凤鸣就觉得有种荒谬带来的强烈喜感。
就在段凤鸣发笑的时候,张副科长走上前,“这位丈人,我有事想问一下。”
老者此时大概也骂累了,听到有人问话,他立刻停下来,转头打量着张副科长,语气不善的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从江宁来。听丈人方才所说,段家让大家用人力拉耙犁。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
段凤鸣被张副科长的话弄到一肚子火,人拉耙犁本来就是很扯淡的说法,张副科长怎么就当真了。这么一个怨天尤人的老农,大概说的都是胡编乱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