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门东街的夏府中,宾客齐聚一堂,华灯初上,戏台上正唱得欢,宾客推杯换盏,好不欢乐。夏言少有的如此铺张,实在是这一日太让他感到骄傲了。
此时他已经喝得五分醉了,舌头略有些僵硬。他自己能够感觉出来,说话不太利索,便少语了起来,只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或微笑,或捋须,或是朝人点头招手,通身的首辅气派,丝毫不减。
杨曲也与吴罄南也都被安排了座位,这二人皆是登上正桌的,然而其他的清客,只能简单的在偏院吃上几杯水酒,从根本意义上就有天差地别。由此可见,夏言对于这两个人有多么的看重。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夏言严谨了一辈子,到了这个年纪,却才第一次感受到,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今晚,应该是他为官多年,最为开怀的一夜了。
......
宾客喝得酩酊大醉,戏唱到了大半夜。一个仆人匆匆自长廊走来,在夏言身边停了下来,他双手一作揖,弯曲着身子,低声道:“老爷,角门有人来了,说是想见大人一面。”
从角门进来的,夏言第一反应就是高怒。
他点了点头,对着一旁拍手应和戏音的瞿銮道:“我去去就回。”
瞿銮拱手笑道:“阁老请便。”
夏言站起身,觉得有些飘乎,甩了甩不太清醒的头,负手往角门走过去。
夜幕之下,陆炳穿着黑色的斗篷,头上戴着斗笠,这副掩人耳目的打扮,很明显就是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夏言走到近前,挺直了腰背,轻咳一声,道:“你来了?”
陆炳扬唇而笑,将斗笠取下,沉吟了一息,抬眸而笑:“阁老竟然算到某来了?”
夏言先是一怔,紧接着,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微微蹙眉,问道:“陆指挥使,怎么是你?”
陆炳笑问:“不是在下还能是谁?高怒么?他虽然赶回京城,但这段时日都会留在北镇抚司衙门。阁老,您恐怕难再见他了。”
夏言眉心蹙的更紧,咬着后槽牙,问道:“老夫可是犯了什么醉,值得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亲自来缉捕。”
陆炳笑容渐渐散去,面色变为紧张又慎重。
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道:“陛下委派在下彻查红袖招、金羡仙、高怒、以及今日的这场宴会。吾已然将部分情况上报陛下。夏阁老做好准备应对吧。”
陆炳说这一番话,夏言倒是没有想到。他狐疑的打量着陆炳,冷声问道:“老夫不想解释甚么,既已成事实,便请陛下圣断吧。”
陆炳知道夏言这副臭脾气,并不与他计较。
他缓缓的道:“三年前,我一时贪心,利用职务之便,昧下了一百万两白银。陛下几乎洞悉。我求到了阁老面前,阁老高抬贵手,放了我一马。今日我来提醒,只是为保当年之恩,信或不信,且随君便。”
说完这一席话,陆炳一扬斗篷,利落的转身,将斗笠戴回头上,没有一丝停顿,垂着头走出角门去。
到了这时候,夏言才有些醒转过来。自己在王宁嫔和曹端妃刚死不久的节骨眼上,在陛下才离开内廷,搬去西苑的节点,做出这么大的排场,究竟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他相信陆炳的话。
当年陆炳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放过他,他本不愿意出手相助。到后来陆炳和盘托出,将自己贪污的原因痛哭流涕的说出来,并凑足了三十万两白银暂时交差。
夏言虽然铁面冷语,但却实则心软,面上拒绝了他,暗地里用那三十万两白银,为他堵上了这个窟窿。当初陆炳并未致谢,却是将这份恩情记到了今日。
夏言微微蹙眉,转身回到前堂待客。月华笼罩着整个大院,终于是宾主尽欢,宴席散去。
他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惊惧,只是将杨曲也与吴罄南请到书房,密谈一夜。
......
同样在前门东街,严府门外仍旧挂着他亲笔书写的灯笼,“福祉”“安宁”相对而挂。
已是花甲之年的严嵩,静静的坐在书房中,身边的木窗棂半开着,将室内的元君香吹淡了些许,他满头的白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即便是风吹过来,也没有乱上半分。
熏香伴随着晚风缥缈着,他放下手中厚厚的宾客名单,灯火之下,名单上被朱砂红笔圈出了几个鲜明的名字。
吏科士瞿銮、户部尚书李大章、工部尚书钱淑甫......
严嵩长呼一口气,今夜,真静啊。
夜已是深夜。
往日萧条的藏书楼中坐着十几位学子,窗外一轮浑圆的明月,将银辉洒落人间。树上的小雀“吱吱”的叫个不停,晚风拂过高大茂盛的橘树,将映衬着银辉的绿叶,吹得沙沙作响。
藏书楼中鸦雀无声,只有偶尔翻过书页,或是毛笔笔尖落在纸上的声音。
沈康将书页压平,端正的坐在桌前,一手揽袖,一手执笔,在素纸上簌簌而写。
这时候,张阁压低声音,问道:“你那卷背得如何了?”
沈康略微抬起头,笑道:“还差十几页,张兄呢?”
张阁低笑道:“我还差二十页。”又顿了顿,接着道:“你还真是卯着劲儿,要争一争院试案首?”
沈康闷声笑道:“癞蛤蟆都能想吃天鹅肉,小弟想想院试案首,不为过,哈哈。”
张阁笑着摇摇头,道:“好罢,就让为兄看看你如何再夺魁首。”
沈康略一扬眉,心想,这院试案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