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伟空落的永和宫,整座宫殿的占地比之鸾凤殿更大几分,越发显得清冷至极,屈居此处,与外间相传的皇后实则落入了冷宫,又有几分区别。
长夜当空,整座永和宫都沉浸在漫漫无边的黑暗之中,仅有殿前几盏灯火微弱的宫灯在夜风的吹拂下摇来晃去,隐隐约约地点亮了几度落漆的深青色宫门,以及廊下所立的两个无甚表情的宫人。
即使陆皇后迁居如此清冷的永和宫,宫人们依旧不敢有所怠慢,无论身在何处,她皇后的身份却不曾有过改变。
宫人们十分勤快,久未人居的宫殿,如今已经打扫的纤尘不染,砖面斑斑驳驳,一看便是许久未曾有人踏入,青石砖铺就的地面,还隐约可见钻出的野草刚被清理的痕迹。
可哪怕再宏伟威严,也不能改变这确实是一处已经被人淡忘的地方。
“太子殿下!”殿门两边的宫人都恪守本分地立在门外,眼睛始终盯着自己的脚尖,直到一双勾爪描金登云靴出现在眼前才惊慌地抬起头,原是梁北珏。
梁北珏点头,轻扬下巴示意他们开门。
陆氏正坐靠在后殿的软塌之上,两只暗红苏绣织金方枕交叠垫在身后,手中捧着一只缠丝玛瑙碗,一勺一勺优雅地用着碗中的金丝燕窝,动作轻缓,仿佛她此刻仍身处于金碧辉煌的鸾凤殿内,丝毫没有身处冷宫的感觉。
若是没有眼中那抹冰冷不甘的话。
梁北珏静静地立在下方,耐心地等候她用好燕窝,漱完口,拿着金丝攒牡丹绫帕轻掩嘴角,继而端起一盏桂花香茶,始终没有说话。
陆皇后拽着手中的绫帕,抬眸轻柔低宛地说道,“太子果真是贵人,难得还记得有我这个母后?”语气中带着一丝怒火灼烧的意味。
“母亲说笑了,不论我记不记得,都无法改变您是我母亲的事实。”他微微而笑,姿态恭敬,声音沉稳有礼,无论从何处都挑不出错来。
只是这声称呼,这句话语。
“你!”陆皇后收住声,目光暗沉地盯着他,许久不曾说话,长久的静默后,她才缓缓开口,言辞却忍不住激烈了起来,“求雨当日为何不出口求情?我知道你有那个能耐!只需你开口,莫非还糊弄不住那些无知的百姓?”
“糊弄?”梁北珏低低一笑,镇定的面容在幽暗的灯火下忽明忽暗,叫人看不清楚,只听他低声回道,“他们说错了吗?”
陆皇后端着茶盏的手一抖,不敢相信这句话竟是出自台下之人之口,将茶盏重重地放置在几案之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像是要在他身上灼烧出一个洞来,只觉心间的怒气已然控制不住,“我若不是一心为你,又何必做那些多余之事?”
梁北珏终于抬眸望了她一眼,声音轻缓,慢慢的说道,“母亲也以为,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吗?”
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
她猛地一怔,在他不动声色的目光之下,感觉自己无所遁形,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目光灼灼看着他,颤声道,“我自然是为了你。”
梁北珏的唇角露出微不可见的笑容,他向来沉稳镇定,无论遇到多大的事都能冷静应付,可此刻,脸上却带上了淡淡的自嘲,这样的话,他无法给予回应。
陆皇后复又端起茶盏,轻抿了口茶,以茶盖掩去她此时脸上的神色,愤怒又不知所措。
默然许久,脸色才得以稍稍缓和,她改为温和慈善的模样,声音柔和地说道,“若非你父皇惦念旧情,你可知我会有何下场?”
“我知道,母亲如今不正是毫发未损吗?”梁北珏的声音低喑而沉稳,似乎不论什么事,都无法影响到他一分。
“毫发未损?”才将将收住的情绪在梁北珏面前,在自己的儿子面前,陆皇后气急,挥手将几案上的茶盏打落了下来,热气腾腾的茶水透过破裂的瓷壁,迅速吸入灵兽呈祥绣锦的珠绫地毯之内,只余几朵鹅黄明亮的桂花残破地挂在瓷杯里,注定是被遗弃的下场。
她用力地呼吸着,让自己镇定下来,恨恨道,“我如今身处这永和宫中,与冷宫有什么两样?你身为太子,却有一个身处冷宫的母后,就不怕被人诟病吗?”
“母亲多虑了,您所想的事并不会发生。”他徐徐地说道,“何况,永和宫乃百年大殿,并非冷宫,母亲莫要想岔了。”
这么平静的话语,却比当日祭台之下的万民指责更令人惊惧,好像胸口被人重重击了一拳。
她愕然地望向他,在这灯火昏暗的大殿之中,她看见他沉稳如斯的面容,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悸,她定定地开口问道,“记得你那年生了一场重病之后,便一直如此,同我与你父皇都不亲厚,我以为是因为那场大病使你转了性子,可现在我却是不明白了,难道是我这个做母后的哪里做得不好,你才要这样气死我才甘心?”
梁北珏的面色微微有些动容,他垂首立于殿中,站在与陆氏不远不近的地方,良久之后,声音飘渺地说道,“母亲,我始终都叫着你一声母亲。”
陆皇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是啊,你这孩子,打小就唤我母亲,就是后来我成了皇后,也不肯叫我一声母后,母亲,倒像普通人家的孩子对其母的称呼。”她说着说着,便眯起了眼,可她是当朝皇后,难道还当不起他一声母后吗?
梁北珏看着不过片刻温和便眸光冷峻的陆皇后,缓缓说道,“借来的东西,迟早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