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桌前的火盆中火焰正盛,聂鸣东父子二人不时又投些纸钱冥币进去,火光照映在两人的脸上,红通通的一片。
忽然有风吹至,卷起盆中正在燃烧的纸钱冥币,在大殿中四处飞舞。那聋哑老迈之人见了,佝偻着身体,一步数歇地向殿外行去,将殿门关闭,又不知在何处寻了块抹布,四下里拂拭灰烬去了。
聂鸣东目露冷光道:“英宗归朝,气愤难消,实是未曾想到所御之地,竟有不服王化者,正欲起兵征讨。
时有皇室耄耋者陈广隐,连夜求见,痛斥英宗道:‘陛下欲置我陈氏死无葬身之地乎?大燕存世百载,纵观历代帝王,唯高祖一朝,英杰遍地,拼死用命,始有大燕今日之疆土辽阔。
高祖时值壮年,雄心正盛,然此后数十载竟裹足不前,英豪不敢踏前一步,疆土未曾再增一分。此非高祖亡志,英雄惜命,实是世家宗派不许!不然,必群起而攻,灭我大燕易如覆掌。高祖与其共约:大燕治民,宗派治士。此士者,炼气之士也。
陛下一朝较之高祖之时如何?放眼望去,衮衮诸公,文无可出奇计长策者,勇武莫过龙丘公者,尽皆碌碌之辈,守成尚且不足。陛下怎敢因一人之荣辱,而妄言刀兵之事?’
英宗虽有不忿,却也不敢再提征伐之事。
时有文士贺子廉,其祖上广有文名,多有佳作传世,奈何为人阴损刻薄,虽曾在先祖账下做过随军书记,却极不得先祖待见。一日,此僚对英宗言道:‘昔年大将军龙丘公,朋党遍布朝野,高祖欲除之久矣!然因其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恐牵连者众,无奈只得作罢。今其人作古已有百年,威名仍广为流传,子孙高官得做,富贵得享,却不肯再出一策,治军安民。朝中遣官调将,每至灵丘一府,须经聂氏许可,才得以上任;官吏将兵,一政一令之颁行,亦须聂氏过目方可实施,此一族早成大燕掣肘。聂氏一族其心不可度,怀至宝而不思进献朝廷,事不秘而遭族灭,却致使我大燕朝野震荡,人心难安,今陛下应早思对策。’
英宗忙问当如何处置。
贺子廉道:‘可使人广传:聂氏有不肖子孙聂逸圣,幼时疏于管教,长大横行乡里,目高于顶,只觉天老大,地老二,余者碌碌,后获罪世族宗派权贵,以致宗族惨遭株连。皇帝念其祖上之功,不忍龙丘公绝嗣,杀伐乃止。如此,人必唾弃世家宗派之恶行,而赞颂陛下之贤德。弃聂氏一族而收天下之心,一石二鸟,转害为利,陛下当尽早为之!’
英宗大喜从之。
百载光阴转瞬即逝,世间不知有多少家族兴起覆灭,亦不知有多少英豪崛起陨落。聂氏一族亦不能外,灭族真相再不可闻。世人皆传聂氏有不肖子孙,姓聂名逸圣……”
聂席远听闻真相竟然如此,惊得手足俱僵、口不能言,心中恨意似潮水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忽然有呜咽之声传来,转头望去,只见那聋哑老迈之人,已不知何时伏桌睡去,亦不知睡梦中梦到何等伤心之事,正悲泣不已。
聂鸣东长身而起,推开殿门,阳光撒落进来,见先祖雕像扶须而笑,目光越过殿门,默默地注视着远处。远处荒冢绵延,野草萋萋。
聂鸣东沉默良久,又道:“聂氏惨痛之遭遇,今我以如实相告,非是让你图谋复仇,实是教你世道险恶,人心皆不可尽信。日后,你孤身在外求学,遇事当三思而后行!”
聂席远默然受教,恍惚间,无忧无虑之时光似已远去。此番归乡祭祖,见了奇人,闻了秘事,只觉眼界大开,胸筑城府,也不知是好是坏。
诸事皆以办妥,两人稍作收拾,便由军士护着,出了龙丘城,往北而去。行至中午时分,见前方人如蚁聚,嘈杂喧闹。众人上前,见县令正率民众绕龙丘广挖深掘,掘地已有百丈,仍不见龙丘山基,大坑之中汤汤水水,难以为继。
县令正左右为难,见聂鸣东到来,大喜道:“数日前,有一酒鬼因梦而掘地得宝。龙丘之神异你我皆见,弟料其下必埋有至宝,故率民众掘地百丈,不想竟一无所获,正不知如何是好。以贤兄之高见,当如何处置?”
聂鸣东心有悔意不该来此,敷衍道:“弟亦以为此地有宝,只是以弟之愚见,此宝当为龙丘山无疑。兄掘之无用,不若留于此,护一地百姓,佑一方平安。”
县令虽有不甘,却也只得作罢,命人草草将大坑填平,率人离去。
众人继续往北行去,及至日落西山,有数骑自北而来。聂席远忙率数骑飞奔查看,见是父亲的好友鹰扬校尉陆炳文,尚未来得及开口相询,便闻其哈哈大笑道:“老丈出行,小婿来迎!”
聂席远恼怒道:“将军不在灵丘操练军士,何以来此取笑小子?”
陆炳文见聂席远有些脸红,笑得更欢,道:“贤婿离家日久,小女思念成疾,特遣老丈来此相寻。”
聂席远更恼道:“将军若无他事,小子先行告退。”说完打马便走。陆炳文畅笑相随,不禁想起数月前的一桩趣事来。
一日,陆炳文与军中好友,携带家眷到聂府做客。众人行至演武场,见场中有一童子,在烈日下挥汗如雨,苦练不辍,便驻足围观。人群中有一个小姑娘,年约七八岁,名叫陆依依,正是陆炳文的小女,生的粉雕玉琢,顽皮可爱。她见面前的童子头顶烈日,净是做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动作,心中倍感好奇,径自走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