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茗磊默了会,有棱有角的脸上寒意森森,终是跪下。“臣,遵旨。”
待他退出步寿宫,皇帝忍不住按揉眉心,大大松了口气,“幸亏这小子还算懂些事理。朕方才想着,他要再来个击鼓鸣冤,为李家伸张正义,朕干脆现在就叫李益来,当场结果了他!”
“陛下息怒。”许吉道,“奴才看他虽有不平忿色,到底李家是李家,父亲是父亲,亲疏有别。他为尽孝才与陛下当庭抗礼,陛下如此安抚,他也不能太不识抬举。奴才看他能屈能伸,以后多加调/教,许是比何青祁要机敏。”
皇帝不愿再多谈何茗磊,吩咐说:“你派人去查查这个吴悸的底细,尤其是那红镯子。若真是牙夕的女儿,多些人手照应着她,但别惊动她;若不是……”他眸光暗了暗,“不要杀,带回来,朕要她生不如死。”
“奴才遵旨。”
待许吉派出的人到姑苏游走打探,裴厉在杨柳刚回来时就着手布下的消息网就引他们入了局。传到皇帝耳朵里的故事版本,便是牙夕仓皇出逃、产女后秘密送养吴家、留下信物离开。裴厉做事周全缜密,许吉的手下没能找出什么漏洞。
皇帝正为找到牙夕的女儿而百感交集的当口,获释的吴家可谓大落大起。不光彩的牢狱之灾令一家人受尽流言蜚语,中毒后心有余悸的吴母蔫蔫的,吴父忙着照料,未得空闲去问女儿详情。等到李家满门抄斩,茜草镇衙门贴出公告,洗清吴家的嫌疑,他们的日子才渐渐好过了起来,人们对吴家无辜遭殃的同情更是让吴父的生意颇得大家的照拂,收益水涨船高。
唯有吴悸,对前事讳莫如深。同窗们友好的关照并不能安慰她,反而令她羞愧难当,心上那道伤,由于对整个李家的愧疚,鲜血淋淋,永远无法收口。
锦崖不见了踪迹,邻近的杨柳、乌乌等人陆陆续续找了借口搬走,塾师李沛也回乡养老。
物是人非,吴悸却还是记着杨柳在牢里对她私语的那几句嘱咐——“去私塾咱们玩过捉迷藏的那个地窖,开窖的钥匙到时我夹在你书桌肚的课本里。我会在地窖角落的酒坛底下留一封信。你若活下来,就去取那封信。它会告诉你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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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这一年,吴悸十七岁。
三年前的愧疚所割开的伤,无法结痂愈合。她用三年的时间自欺欺人地忘掉伤口溃烂的脓,抚平它,然后才敢到地窖,去揭开三年前就该清楚的秘密。
杨柳的信约有半寻长,叠得细致。展开细看,机要秘密却是一点也没提及。
无非讲清乌乌送点心一节并非锦崖指使,而是保护锦崖的前朝重臣,即被杨柳称作“夫子”的人所为,并且为免他俩隔阂,锦崖至今还蒙在鼓里,希望吴悸不要责怪。
吴悸一见“夫子”,猜想会不会是学富五车的李沛,他与锦崖同时来青芽私塾,又巧合地同时间离开。然而想起李沛一笑皱得如橘皮的脸,堪堪老得牙都没剩几颗,讲课说话都漏风。前朝复国重臣这事儿,估计他想掺一脚也没那个精力。遂罢了这无来由的联想。
此信歉意重重,措辞委婉动人。洋洋洒洒写了许多。
唯一对吴悸有用的信息,是在信的末尾。杨柳坦白了他们与吴悸相知相遇实非偶然。神算子家族的兮摩、玉蔷薇的来头、“得此女,登人极”的预言、命数必克至亲至爱……原来十四年前替她取名,赠她玉蔷薇的,是大名鼎鼎的兮摩。亏她笑他是个江湖骗子,笑了这么多年。
这一刻,吴悸才明白,锦崖七年光阴里的若即若离,源出何处。
细细琢磨“你等我长大”一诺,岂不讽刺?等他长大,羽翼丰满,便可尽她的用处而避她命数相克的锋芒。七年相伴,言笑晏晏,虚情相抚,到时不知内情,自然是听凭摆布、为他死也甘愿的。
孰料世事无常,玉玺一案闹得太大,以至于杨柳不得不以实情相告。吴悸经历生死大难,晓得杨柳含情切切,多少想挽留住她的心意,现下不要揭发锦崖,将来用得到她的时候,更要念旧情而出手相帮。
她一见钟情的喜欢,在他们看来,到底是低贱到了何种地步。他们才会这样为所欲为,不计后果,笃定她吴悸会无条件原谅?
何其可悲。
三年前,她确实没有勇气去拆穿一切,甚至……懦弱到在李家蒙冤狱中时不敢前去探视。而法场上,正午烈日炎炎,李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排成一列,一个接一个地跪行到刽子手旁。
那刽子手铁桶般粗的健壮手臂,扛起大刀,一刀从脖子和肩部肌肉的缝隙中卡进去。刀完全落下时,一颗还保持着生前鲜活表情的人头就滚落在地。刽子手一脚踢开,两个帮手赶紧抬着没了头的残躯往空地方撤,继而再回头押下一个犯人。
可怜这一列承受无妄之灾的受难者们,明明是可以给个痛快的斩刑,头去迎刀前,却要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断掉的脖颈处血柱喷溅。那情形,心中到底是有人伴着同死的自我安慰,还是见一次行刑就累积一分的恐惧和悲哀,怕是犯人们自己也分不清的。
老弱妇孺,无一幸免。帝皇,连一点流放的仁慈都不肯给。
曾与吴悸朝夕相处过的孱弱少年,由于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