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雁杳见亲娘不理不睬,全无往日亲昵。不由慌了神,跳下圆凳,百般撒娇。她那双与林企荫极为相似的眼睛,炯炯有神,瞧得鹑衣如鲠在喉。
报复他,她要把她从认识他以来,所经受的每一分痛,加倍施加在他身上!
梳妆盒上,素色钗环被精巧放置,摆成梨花的形状。小雁杳细心,梨花色泽寡淡,外圈却自有一抹独特的颜色。她特意用稍艳的钗环多摆了一圈。
小雁杳怎么会知道,曾有诗云贵妃泪容“梨花一枝带春雨”,梨花凄凉哀艳,衬她命途多舛。
鹑衣心中千回百转。从嫁入林府起,她谨小慎微,时时在忍,刻刻在装。
掩旧情,伪关切,力求把林企荫的妒忌掐灭在摇篮里。她已经这样地委屈求全,有了林雁杳,也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妄念。他林企荫,何以将事情做得如此之绝,不留余地!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越是忍耐,爆发时就越激烈。鹑衣冷笑着,抚上小腹。
扯断帷帐,一端扔上房梁,另一端落下。系紧死结。搬来圆凳,站上去。那圆凳,小雁杳才跪在上面玩过的。
“娘?你做什么呀?”
那是鹑衣在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圆凳被踢倒。
小雁杳第一次,也最后一次,见人上吊。
无论生前多么美丽,舌头都会从嘴里长长地伸出来,排泄也会shī_jìn,臭臭的。
后来,验尸官来了。鹑衣的丫鬟哭着说,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救吗?
自听到消息就神游天外的林企荫,脸色煞白。小雁杳牵着爹爹的手在门外,验尸官在门里,剖她/娘的肚子。
四个月的胎儿,是个男孩。
鹑衣天生体态婀娜,腰身纤细,怀了孕也不显肚。除了贴身丫鬟,她瞒了所有人,衣裳宽大,竟无人发觉。
林企荫接过那团蜷曲的血肉,唇齿打颤,栽倒在地。
董蓓欣慰,庆幸自己出手够早。再晚些,这个孩子,就是鹑衣固宠的最佳筹码了。
无忧无虑的小雁杳,懵懵懂懂的,没了娘,更没了爹的宠爱。爹爹总是躲着她,好像怕看见她就会想起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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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生最开头寥寥的几年里,爹娘疼爱,故而小雁杳单纯如初生婴孩;娘死后,短短数月,小雁杳不再幼稚,该明白的明白了,不该明白的,也被迫学着明白了。
鹑衣的丫鬟安然生了个女儿,小名“芝麻”的,没事爱来同小雁杳玩。玩累了,同/榻而卧安歇,没有主仆的尊卑之分。
事实上,下人们见风使舵,林府的家主林企荫都把雁杳当空气了,他们明里不敢造次,暗里只拿小雁杳当下人。连饭菜,都是雁杳自己去厨房找着吃的。林小姐的身份,早就名存实亡。
那一日深夜,贼人开门入内,捞起床/上小人而走。小雁杳睡在里侧,睡觉爱蒙着头,瘦瘦小小,乍一看被子,都会以为没人在睡的。被惊醒的小雁杳一动都不敢动。
睡在外侧的芝麻被误捉走了。
等到天亮,小雁杳活动活动麻了的身/子,去找芝麻的娘亲。芝麻的娘亲,鹑衣曾经的丫鬟,抱着小雁杳,哭着说对不起,小小姐,只有这样将军才肯见你,芝麻才有希望找回来。
锋利的剪子,寒光一现,扎破了小雁杳纤弱的手腕,鲜血直流。
小雁杳微笑,“别哭,我不怪你。我们一起想办法,把芝麻找回来。”
小雁杳没有死,她终于见到了爹爹。林企荫不满而立,两鬓却已斑白。他轻握住女儿缠满白纱布的手。鲜红从白色中透出。
“爹爹,好痛啊。”小雁杳笑着抱怨。
林企荫如同被尖刀刺了,猛地松开了手。军伍中人手劲大,他认为的“轻”的力度,足够把一个瘦弱女孩手腕的伤口,再次捏裂。“对不起,杳杳,爹给你找大夫来。”
对不起,对不起。娘死后,小雁杳老是听到这句话。芝麻的娘对她说对不起,爹爹对她说对不起。可是娘,没可能再对她说对不起。
养伤期间,小雁杳住在爹爹的书房。可爹爹不陪她,董蓓的婢子派人来探看,爹爹倒是恰巧都在,只是对小雁杳表现得异常冷淡。许是爹爹的态度让董蓓满意了,心上人稍微表露些柔情,董蓓就什么都说了。
芝麻被卖到了勾栏。因为相貌平平,且呆顽,运气好,做了杂役。寻回来时,小手洗衣服洗得都被泡烂了,其他无甚大碍。
小雁杳更害怕了。被卖到勾栏的本应是她。她猜测着,凭她的相貌,会被养到几岁,何时开始接/客,接待的会是达官贵人,还是粗鄙大汉,会不会长大了,碰上去勾栏消遣的父亲,而相见两不认?
董蓓的打算可真长远,毁了林雁杳,比杀了林雁杳的笨办法,要有效得多。
伤快好时,爹爹在书房的密室里,教了雁杳很多东西。大意是,要小雁杳忍着些,如今羚国军备需要卫迤精制武器的更多秘法,那些秘法都存在董蓓的脑子里,所以董蓓暂时动不得。
以后林企荫依然会冷漠待雁杳,假意体贴董蓓,哄着董蓓别加害小雁杳。另外,爹爹书房的密室,已经打通到了雁杳的房间。每天晚上,小雁杳得到密室,爹爹会亲自教导她功课才艺。
伤愈的林雁杳回到自己的房间,生活还是同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