愕然相望,不动声色道,“一句‘我’将天子降为凡人,苹还真是三生有幸啊!”
听了自嘲之语,皇上满脸无奈,涩然笑了,“帝王的悲哀,你不会了解……”
“是么?苹愚钝,只知那金灿的龙椅是多少人的终生梦想!”
神色黯淡了,他面露倦怠之色,“苹,你天资聪慧,我考你一个问题――何人是天下最最可怜之人?”
恭顺地跟在他身后,裙裾拖过花砖地面德惠作响,在寂静的花苑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陪着他,走了很久,想了很久,这问题太难回答!
长时间静默之后,皇上回眸,笑着望我,“考虑的如何?”
“从前,我经常怎么问自己,或许这天下最最可怜之人就是我……”
“非也,至少永琰爱你,单凭这一点你就是幸福的女人!”
真是如此么?我追问一句,“那您说是何人呢?”
几许苍凉透出眉宇之间,皇上深深喟叹,“我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可怜虫!”
什么?这答案太……
“您是天之骄子,拥有天下间的一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会是可怜虫?”
忽的,他低低咳嗽,语声倍感落寞,“什么天之骄子?都是些骗人的鬼话!我是凡人,不是天子,更不是神明……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高处不胜寒,立在高处久矣,很少能有人陪我说话,更少能遇到体己之人,不瞒你说,这辈子只遇过两人,一人是雅芙,一人是你!”
默默抬首,他染白的霜鬓映入眼底,瞬时有些难过――原来他也是凡人,也会早生华发。
退后大步,缓缓垂首,“苹何德何能,怎敢受皇上垂青,怎敢与淑妃娘娘相提并论。”
“用不着妄自菲薄,我一直看好你!”说着他牵起我的衣袖,缓步而行,自顾自语,“真不知该如何告诫――我的心情心境,你们都不能理解!无论是母后,还是永琰,人人都认为我是那自私自利之人……说实话,我不是舍不得那至高无上的头衔,也不是贪恋那金光灿灿的宝座,登临高处,睥睨天下,会丧失许许多多的快乐,作为平凡人的快乐与幸福……”
听完皇上的肺腑之言,瞬间明白了一切,原来我大错特错了!
一心只想将永琰推向高处,却忽略了最为重要之事――平凡人的快乐与幸福。
阴森的殿堂,孤独的帝王,没有欢声,没有笑语,唯有重担,唯有责任……不愿让永琰过着这样的生活,或许我该说服他,说服他放手……
“苹。”皇上柔声呼唤,含情凝睇,“相处日子长久了,觉得你与雅芙一点都不像,她太柔弱,你比她要坚强。”
最近发生太多事,像不像纪雅芙,已经不再重要!
像也好,不像也罢,至少知道一件事――我在永琰心中无人能替。
心头压抑着许多话,不吐不快,“您一直惦念着纪淑妃,为何不去乾西所看看她,难道是在惧怕那张毁坏的容颜?”
语声清冷,皇上的神情有些恍惚,喃喃自语,“爱一个人不会那么肤浅,不管雅芙变得如何,即使面目全非,狰狞如鬼,我也依旧爱她如初,我爱得不是那张清丽脱俗的容颜,而是她的人,她的心,她的灵魂……”
“可是您……”
“不是害怕见她,而是羞于见她……她的脸,是我亲手毁去的!”
石破天惊的一幕,太出乎意料之外,他竟如此残忍,亲手毁去纪淑妃的容貌,曾经相爱的两人,为何会行至此般地步……
背过身子,皇上徐徐向前,缓缓而行,“往事不要再提……”
一语未完,伴着急促的喘息声,他剧烈咳嗽。
我趋步跟上,心忧道,“您还好么?”
他转过身,明黄的衣襟上满是怵目惊心的鲜红。
天啊,他……
“来人,快去宣太医!”我惊慌失措地唤起内侍,怎料身畔竟无一人。
这该如何是好?
“没事的,吃两丸药就好!”皇上颤颤巍巍抬起手,抚平我蹙紧的柳叶弯眉,“别蹙眉,你蹙眉的样子很凄凉……”
见他足步踉跄,我尽全力将他搀扶住,艰难向乾清宫而去,心中波澜不定。
四下无人,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邪恶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尖,皇上病得不轻,或许我可以……
从他胳膊下抽出左手,探向高束的乌发间,小心翼翼摸出一支金凤钗,死死攥在掌心。
机遇,转瞬即逝,一定要把握住!
喘息难平,皇上抹去唇角的殷红,若有所指地叹道,“情深意浓缘分薄,错过一时,错过一世。”
略微迟疑片刻,抬眸相望,只见他满目苍凉,目不转瞬盯住我纤手。
胆怯了,真的胆怯了。
我随手抛下凤钗,故作镇定,低低轻语,“苹扶您回宫。”
“我料定你不会动手,也不敢动手!”他垂首附在耳畔,呓语连连,瘦削的颊上掠过一丝惨白的微笑,“我会珍惜,珍惜拥你入怀,珍惜牵你的手……如若有一日,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伤心,为我哭泣,为我流下一滴泪……”
话音未落,王直匆匆而至。
一见皇上,他二话不说,命内侍将其架走,压低声音嘱咐我,“王妃明白事理,一定知道哪些该管,哪些不该管……”
病来如山倒,皇上闭宫静养,不理朝政,不问国事。
这日,乾清宫传出圣谕:忠王摄政监国,代理朝中诸事,司礼监掌印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