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克莱希终究是越走越近。最后,轻柔地跪在床上,将约瑟夫轻轻地揽进了怀里。
他的脸上满是令人心醉的温柔。
约瑟夫也终于像是个累坏的小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头埋在克莱希的胸口里,不住地哽咽着。
克莱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眉眼之间尽是安详,嘴里轻轻地念叨着什么,像是“没事的”。像是“都会好的”。他的声音宛如魔咒。约瑟夫越来越安静了。
迪赛尔就这样站在探视窗外,沉默地凝视着病房里发生的一切。过了许久,他转过头看见一直沉默伫立在墙边、宛如雕塑般的蓝发管家,忽然出声:
“菲尼克斯,你不进去吗?”
菲尼克斯眨了眨眼睛——不知为何,他眨眼睛的动作看起来总比常人要慢的多,也刻意得多,不像是自然而然的生理习惯,倒像是正在进行某种信息回馈、有意而为之的反应。
“陛下只是来探视病人,没有贴身陪护的必要。”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而且,对于我们而言,与饲主相关的信息,知道的越少越好。”
迪赛尔摇头笑了笑:
“这么多年来,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菲尼克斯诚恳地点了点头:
“您变了不少,迪赛尔殿下。”
迪赛尔转过头去。此时,克莱希正在病房里为约瑟夫削苹果。克莱希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但是此时此刻的状态却不知为何总透着一种怪异的阴柔,似乎那男性的外表只是一具皮囊,此时此刻正在使用“克莱希”这具身体的……另有其人。
迪赛尔看了一阵,又忽然问道:
“菲尼克斯,你侍奉艾斯兰家族已经有多少年了?”
菲尼克斯又眨了眨眼睛。他回复的速度很快,似乎不需要经过思考。
“先王十六年,迪赛尔殿下十五年,克莱希陛下十七年。”
迪赛尔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唏嘘。
“不短了。这么多年,大家都变了……就连你的同伴们也变了,只有你还和以前一样。”
回忆起往事,这位总给人以成熟稳重形象的大皇子不觉间便会露出几分欢快的神色来。
“那个时候约瑟夫还没出生。家里面就我一个独子。父皇就让我跟着帝师学帝王术,那时候你就跟在我身旁。你——还有伊莉娜。我也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帝师教的东西转头就忘,倒是一直希望自己能长高一点,最好就是能长到你这么高。”
菲尼克斯沉默地听着,没什么情感的眼里却隐约流露出疑惑的情绪。
“殿下……我不理解。”
“嗯?不理解什么?”
菲尼克斯沉默了半晌,终于生涩地开口:
“我不理解。您似乎……并不讨厌克莱希陛下……和帝师。”
是了。
迪塞尔·艾斯兰。这个几十年来见证了艾斯兰家族一切大起大落的男人。他应该比谁都清楚,清楚七皇子发生过的事情,清楚六公主丽黛儿被流放的原因,清楚五皇子的死因,清楚四公主如今的去向,清楚二皇子疯掉的原因。
他也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先王阿尔会在王座上坦然喝下那杯毒酒的原因。
艾斯兰的子嗣们,已经颠沛流离。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病房里正在温柔探视病人的克莱希。
但是菲尼克斯似乎不曾在迪塞尔身上感受到一丝一缕异样的情绪。没有恐惧,也没有怨恨。他一直都很平静,这种平静,才恰恰是最反常的地方所在。
迪塞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菲尼克斯的眼睛。这个从他五岁起就一直陪伴在身边的管家,好像已经被时光所遗弃,三十多年来,没有一丁点变化。迪塞尔忽然笑了起来,用手在自己腰间的位置大致比划了一下。
“我九岁的时候,好像就这么高。那时候一直要仰头看菲尼克斯,很害怕自己长不高了。没想到你走后的两年,我的个子就开始疯长起来,现在反而比你还要高了。”
迪塞尔的语气似是有些感慨,轻轻摇头笑着说道:
“菲尼克斯,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身体也是,想法也是。”
菲尼克斯愣了愣,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这次他眨眼的速度更慢了,似是不确定自己真的理解了迪塞尔的意思。
迪塞尔忽然转过头去,手搭在探视窗前,微眯着眼睛沉默地看着病房里的克莱希和约瑟夫。约瑟夫真的就像个彻头彻尾的小孩子,哭过以后便开始犯困了。克莱希已经坐到了床头,把约瑟夫的脑袋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着,似是在哼着什么歌,约瑟夫的眼皮子渐渐要阖上了。
看了一阵,迪塞尔终于开口:
“菲尼克斯,你跟随了克莱希这么多年,你有真正地了解过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菲尼克斯仍旧站的像是杆子。那张一成不变的面瘫脸上却是难得地多出了几分迷茫。
“对不起,殿下。我不明白。”
“那我换个说法吧。”
迪塞尔看着菲尼克斯。他的眼睛没有艾斯兰后裔典型的特征,有些狭长。与克莱希、约瑟夫两位皇子充满魅力的桃花眼大不相同,多出几分深邃的气质。
当他看向你的时候,往往会让人有一种,他明明已经知道了一切,但是因为性子里的温柔所致,不会去揭穿你的感觉。
在他的面前,人类是**而坦诚的。
正如他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