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你应该已经见过克莱希很多不同的形象了。他在自己院子里种花的时候,像个孩子,这几年来在世人眼中的形象,是个不问世事的诗人;他好像也总在你面前吃瘪,看起来对你一直没什么办法;他闯进皇廷的那一天,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或许你也见过他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还有现在,他照顾约瑟夫的样子。”
迪塞尔转头看向探视窗。房间内外被那道厚厚的玻璃窗隔绝出两个世界。
克莱希安静地抱着已经入睡的约瑟夫,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房间里祥和的气氛中,他的肩头挂满了约瑟夫的鼻涕和眼泪,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却仍旧满是温柔。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轻拍了拍约瑟夫的后脑勺,又仿佛是不经意地捋了捋耳际的头发,举手投足之间,有种莫名的阴柔气质。
菲尼克斯隐约理解了迪塞尔的意思,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迷茫。
“人类总是有很多不同的样子。哪怕是最普通的人,对待陌生人和家人时,往往也会有两种不同的形象。但是究根结底,只要是个人,都会有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对于常人来说,或许是劳累了一天以后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独自发呆的那二十分钟。又或许是对爱人敞开心扉的那一刻。又或者,是压抑到了极致,将全部情绪宣泄出来的时候。但是克莱希呢?”
迪塞尔微微半阖起眼睛,眼底满是唏嘘的情绪。
“菲尼克斯。你知道吗?现在房间里的那个克莱希……他的动作和神态,和我的二姨母,约瑟夫的妈妈别无二致。”
菲尼克斯愣了愣,瞳孔似是因惊诧而开始急剧收缩。嘴唇微张,却如鲠在喉。
迪塞尔的话却并没有停下来,而是随着菲尼克斯情绪的变化逐渐深入:
“菲尼克斯。你有了解过伊莉娜行动的本能吗?这千年以来,她都是守护艾斯兰子嗣的神祗。但是在同一个时代,有多名后裔的情况下,她只会选择最接近我们先祖的那一人作为守护的对象。”
“那个对象在曾经的十几年中是我。但是在克莱希五岁的那一年,却将我取而代之。”
“但是,菲尼克斯。你知道吗?那一年,正好是五弟索林出生的时候。当我们看见那个孩子的时候,每个人都由衷地感慨着,这孩子几乎和历史描述中,我们祖先的长相……几乎是一模一样。”
“尽管如此,伊莉娜还是选择了克莱希作为守护的对象。”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的……”
“不问世事的傻笑皇子也好,种花的诗人也好,没有理智的疯子也好,约瑟夫的妈妈也好,甚至是我们的先祖也好……那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模仿,哪怕是最细微的表情、动作习惯,他都可以做到完全一致,那是某种比模仿本身更迷人也更可怕的东西。”
“只要克莱希愿意,他可以‘成为’任何一个人。”
菲尼克斯已经彻底沉默。
迪塞尔却忽然话锋一转:
“纵使我们能够在他的身上看见千千万万个人的影子,却始终无法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自己。”
迪塞尔轻轻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你觉得这听起来像是什么?或许真的很像是马戏团上表演的小丑,终日在脸上画着滑稽的笑脸,做着可笑的表演。直到有一天,那劣质的染料彻底和皮肤粘合在了一起,就算在倒,哭得撕心裂肺,观众们也只会以为他是在表演,给予会心的掌声和笑声……最后,小丑再也无法分清楚戏台上的和戏台下的,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迪塞尔的手轻轻按在玻璃窗上,指尖的缝隙间露出克莱希那张柔和安逸的侧脸。
菲尼克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怔怔地看着迪塞尔。
很长一段时间后,迪塞尔才复又轻声说道:
“或许我真的应该去恨他、害怕他。这个孩子夺走了我曾经拥有的一切,先是伊莉娜,然后是你。他让整个艾斯兰家族都颠沛流离,父王死了,五弟也死了。四妹脱离了家族,六妹现在也生死不知……”
“但是,每次看见克莱希的时候,我都有种很难以言说的想法。这想法甚至让我觉得很是荒唐可笑……我觉得他其实很可怜。但这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因为他是克莱希,所以注定了不会有任何人能够理解他真正的想法。哪怕真的有人觉得他可怜,也会下意识地猜测,是不是他有意地让我们对他产生了那样的印象……”
“小丑在舞台上嚎啕大哭的时候,又有谁看得出来他是不是在表演呢?”
菲尼克斯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他干涩地眨了眨眼睛,半晌,蓦然开口:
“殿下……人类真是太复杂了。”
“或许吧。”
迪塞尔轻轻笑了笑,转过头来,对菲尼克斯说道:
“菲尼克斯。有机会的话,或许你也可以尝试着改变一下,多去了解了解你的主人,也许这样可以让你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菲尼克斯缓缓地摇了摇头。
“抱歉……殿下。我无法理解克莱希陛下……也无法理解您。”
他顿了顿,眼睛里的焦距有些涣散,说道:“我始终无法理解您。我在您的言行里感觉不到一点愤怒。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理解您和克莱希陛下之间的关系,也无法理解您的为人。”
迪塞尔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菲尼克斯的肩膀,温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