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缓缓驶向皇城的马车里,陪侍在一旁的李德盛看着陷入沉思的皇帝一言不发,心底不禁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今日,皇帝之所以会微服出宫本是为了探望重病垂危的老辅国公,但是出了辅国公府后,皇帝却并没有吩咐车驾回皇宫,反而出其不意的命马车去了南城区。在皇帝说出南城区这三个字后,作为心腹侍奉皇帝几十年的李德盛就已完全明白了他的心思。
“哎,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主子竟还没有放下……”,李德盛心里不禁暗暗叹息。然而刚才的惊鸿一瞥,更是令他的思绪久久不能平复,因为刚才甄府门前的那个年轻姑娘不论眉眼还是身段都像极了当年的楚姑娘,那个曾被天子放在心尖上求而不得的女子。
当年之事,他也算亲历其中,皇帝的执念有多深,他自是看在眼里。
当年,刚刚登位不久的皇帝也是这样微服出宫,却不料在郊外遭到了刺客们的暗杀,虽然护卫们拼死抵抗,但皇帝还是意外的受伤挂了彩。说起来也是天意,孤身一人逃出劫杀包围的皇帝幸而被当时上山采药的楚月相救,见他伤的不轻,楚月就做主将他带回药庐悉心照料了几天。虽然皇帝后来安然回宫,但一颗心从此却是留了下来。
说来也巧,就在皇帝筹谋着要迎楚月入宫为妃之际,当时皇帝最倚重最信任的臣子甄垣却要和青梅竹马的恋人大婚了。
大喜之日,皇帝亲自前来主婚,这份荣宠当时可是惹得多少人眼红不止。不过就是在那一天,皇帝又一次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楚月,不过,此时的楚月却已是披着耀眼夺目的凤冠霞帔,一脸娇羞粉面桃花的新娘子了。
那铺天盖地的大红色刺的皇帝心尖一阵阵刺痛,在震惊之余,他更多的是不甘心,那晚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甄府大门。嫉妒的烈火在他的心中熊熊燃烧,烧的他失去了理智丢弃了君臣人伦。
于是乎,没过多久,一贯心直口快刚正不阿的甄垣就被皇帝寻了由头随之下了大狱,而作为甄夫人的楚月也被皇帝秘密接入皇宫,安置在凝香殿金屋藏娇。只不过,后来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李德盛就不清楚了,总之,最后是甄垣夫妇二人一并离开的京都,且被责令他们永世不许回来。
几年后,宫里也曾出现一个酷似那楚月的宠妃,后来被善妒的后妃陷害而香消玉殒,皇帝一怒之下甚至不惜灭了那陷害之人的满门。为了一个替身尚且如此,可想而知,那人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是有多重。
而此时,皇帝的记忆早已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凝香殿的宫门半遮半掩,而他在门口犹豫了很久,终于推门迈步而入。
原本金碧辉煌珠光耀目的大殿内却是漆黑一片,跟在身后的李德盛见状正要命宫女赶紧去掌灯,却被他抬手打断。
看着这一片晦暗的殿宇,他心里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刺痛,即便如此,他还是强压住心头的激动和忐忑,一步步走了进去。
黑暗中,女子一声轻轻的笑声传来,那笑声说不出的轻蔑和苦涩,“你还要困我多久?”
那声音是那么的沙哑和疲惫,跟他记忆中那个清脆充满朝气的声音仿佛毫无关系,他的心在那一刻好像被钝锤狠狠的重击了一下,痛的让他发不出声音。
皇帝再也忍不住了,向那床上一把扑了过去,紧紧抱着被衾中瘦弱的女子,怒而反悲,急声吼道:“月儿,你为什么如此作践自己?你就这么恨我吗?”
怀中之人猛的剧烈咳嗽了起来,皇帝吓得赶紧将手臂的力气松了一松,借着窗外映照的月光,皇帝满眼酸痛爱怜的看着怀中的女子,不由得想伸手抚摸她清瘦又苍白的面颊。
看着他伸过来的宽大手掌,楚月却略带嫌恶的将脸别了过去,皇帝的手就这样在半空中僵住,短暂的尴尬之后,他愤怒了。从来没有一个女子敢如此对他,这偌大的后宫,哪个嫔妃宫女不是使劲浑身解术想要迎合他取悦他!可为什么,唯独他唯一想要真心对待的人却偏偏这样对他!为了她,他不惜背负世人的非议和夺臣之妻的骂名,可到头来,在她心里却没有他一丝一毫的位置。
“楚月!朕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你这样一而再的伤我,就不怕朕要了甄垣的性命?!”皇帝猛的起身,就像一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孩子,气急败坏的咆哮道。
楚月仰起脸就那么漠然的望着他,一双眸子更是亮的惊人,清冷的声音中没有一丝畏惧,“既然君要臣死,想必夫君他也会欣然领旨。这样也好,我们夫妻二人终于可以在黄泉路上团聚了,只希望夫君他走的慢一点,月儿怕追不上他……”,说到这楚月的脸上竟是绽出了一抹凄美艳绝的微笑。
一时之间,一种莫名的恐惧惊涛骇浪般袭上皇帝的心头,让他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两步。
他默默的站在黑暗中,沉默了良久,“月儿,你赢了,朕放你走。”那声音无比哀痛、苍凉,几乎不像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你知道的,朕是真心希望你能快乐。”
楚月静静的将这一番话收入耳中,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闭上了眼,任由一行清泪沿着眼尾没入绣花枕中,瞬间洇湿了一片。
皇帝仰头重重的叹息了一声,随即他颓然的转过了身,此时此刻,他几乎不敢再看她。只怕自己多看一眼,他就要反悔自己刚才好不容易作出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