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六年四月,因着后宫里两位妃嫔相继离世,原本定于永昌七年的选秀也被提前上了日程。
这日礼部将选秀的折子递到皇帝跟前时,皇帝面色阴沉,表情莫辩。愣是叫礼部侍郎跪了一炷香的工夫,也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一旁候着的成德海倒是有些发急了,看着皇帝出神,不由得低低地唤了一句,“皇上。”
皇帝转过头来看他一眼,成德海立刻满脸堆笑道,“皇上,您看这选秀……”
皇帝剑眉一扬,颇有几分不耐之色,“朕不是在上次选秀时就说了,以后再也不大选了吗?”
成德海眼珠骨碌一转,心底颇有几分打算。两年前,皇帝为了贵妃坏了选秀的规矩,那是在沈贵妃得宠的时候,现在不得宠了,哪里还有不选秀的道理?这样想了,成德海忙挤了一脸的笑意,凑到皇帝跟前去道,“皇上,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况且后宫人少,得宠的又只有那么几个,您看这……”
话没说完,皇帝立刻瞥了他一眼,愈是反感道,“你那么关心后宫的动向,不如给你建一个可好?”
成德海一听这话,吓得脸色煞白,急忙跪下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只是顺带着一提……”
“下去。”皇帝再怠于多看他一眼,转首吩咐道,“叫贺昇上来伺候。”
成德海心下一颤,却也不敢再多言,只得唯唯诺诺地下去换了贺昇来御前当差。
皇帝望着跪在下首的礼部左侍郎,目光一沉,不由得生了几分倦怠,“选秀的事情先缓一缓吧,今后也不必再提了。”
礼部左侍郎听了皇帝发令,也不敢再多言,顾不上自己已经跪痛的膝盖,径自叩首退去了。
贺昇立在皇帝跟前,为他斟了一盏茶水,恭谦道,“皇上,喝口茶吧。”
皇帝觑他一眼,徐徐端起茶水来抿了一口,忽然开口道,“朕是不是有好些日子没去过重华殿了?”
贺昇闻言,旋即一凛,“是。皇上自昭仪过世后,便没再踏足过重华殿了。”
皇帝轻轻颔首,眉目间却是多了几分清愁,他思忖片刻,忽然道,“朕……去看看贵妃吧。”
皇帝来的时候,晚香正带着一批宫人打扫着院落,她起先是看着贺昇走在前头,刚要出声,却看见他后头跟了一顶明黄的轿撵,心下一动,连忙扔下扫帚,就往殿内跑去。
“主子,主子,是皇上来了!”
彼时,长安正在殿内绣着一副戏水鸳鸯图,见了晚香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不觉蹙眉道,“你怎的慌成这个样子?愈发是跟寒烟有些像了。”
晚香看长安的脸上不见喜色,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重复着道,“主子,是皇上来了……”
“来了便来了。”长安的语气淡漠得不着边际,像是在说着一件极不要紧的事。她站起身来,从窗中望出去,隔着窗扇,起初她并未望见楚洛的身影,待走得近了,她才看到那一抹明黄。
他变了,又好像没变。
他下了龙撵,从门口进来重华殿的样子,她曾经看了千遍万遍。
每一次,只要看到他肩膀的一点轮廓,她便认出那是他来。
可如今,他站得离她那样近,她竟是一点都认不出来。
长安隔着窗扇望他,眼中有盈盈的泪光。
他第一次来她的寝殿时,她也是这样望着他。
他第一次宠幸钟毓秀时,她也是透过这扇窗子与他置气。
这仿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想起,却又不过是这几年发生的事。
突然,他的脚步站定了——他是望见她了。
他隔着窗子,对上她深沉的目光。
长安遇见楚洛的时候,他才只有十九岁,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他已经二十七岁了,是四个孩子的父亲。
而此时此刻,她望着他的目光,却仍像十六岁时,她初见他一般。
她一身红衣戎装,靠在他的怀里,她抬起头来,对上他深如静潭的眼眸,温然颔首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只那一眼,她便将他刻在了骨子里。
多少年过去了,如今的她看着楚洛在怀念着别的女人,那个被她亲手害死的女人,她的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痛楚吗?必然是有,她想恨他,多想恨他啊。可她全都知道,那只不过是因爱而生的恨意罢了。
她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就这样望着他,眼里居然全都是他十九岁时的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眼角闪过一丝泪痕,伴随着那一声的轻轻的“走吧”,转眼间,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终于,她的唇角浮起一丝笑纹,泪水也随之而落。
后来又过了一些时日,皇帝召幸了姜婉然。
再过一些日子,周若华得宠晋位充媛,姜婉然晋位充仪,随着姜婉然的得宠,她来重华殿的次数也是一次少过一次。
再接着,后宫大选由皇后主持,又选了三十六名妃嫔进宫,安排在了储秀阁。
长安知道,该是时候了。
于是她唤来晚香,温声吩咐道,“让贺昇来一趟重华殿。”
这日申时,钟毓秀陪在明德宫中与皇帝一同批阅奏折。
钟毓秀手持一把碧玉绣扇,一边给皇上扇着风,一边巧笑道,“皇上可不知道呢,这日子热了起来,月容也在宫里坐不住了,吵着闹着要见她父皇呢。”
楚洛闻言,不禁关切失笑道,“那么小的孩子,可是也会吵闹吗?